雨天着火,行宮大亂。
木質梁棟的大殿最怕火患,雷擊釀成大火,偏偏劈的還是最受寵的林貴妃的寝宮。
熊熊大火,火苗猙獰,沖天的燎光照亮了暗沉的雨夜,雨與火成滔天對峙之勢。
救火的宮人多如過江之卿,匆匆提着水桶,呼朋引伴,慌急失措,冒雨奔向林貴妃所在的閣樓,一片混亂。
火起得太快了,幾乎一瞬間的事,雷電劈在穹頂發出咔嚓巨響,整座樓霎時變成猩紅色的人間煉獄,連武功高強的錦衣衛都來不及救。
貴妃娘娘昨日剛患了啞疾,無法呼喊。
聖上連下三道谕旨,口吻嚴厲,務必論救林貴妃,否則今夜在場所有宮人陪葬。
全體錦衣衛心知肚明,林貴妃不僅是貴妃娘娘,更是诏獄一等一的囚犯。
她口中有先太子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被燒成了焦屍也得一渣滓一渣滓地拼接起來,接受鎮撫司盤訊。若丢失了此女,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這雨夜注定是不祥之夜。
後半夜,雨勢漸漸減小。
閣樓中陸陸續續搶救出來一些人,盡是些灰頭土臉的婢女和太監,貴妃娘娘卻不見蹤影,連焦屍也無。
在場宮人臉色逐漸慘淡,面面相觑,透露着幾分絕望。一向沉着的錦衣衛們極為煩躁,好好的人莫非真燒成了渣滓。
太後、皇後等趕至現場,感歎這場禍事,見妖妃死了,又有幾分僥幸,死得好。
被雷擊的其它殿宇皆安然無恙,唯獨妖妃的這座迅速燃起熊熊大火,火勢詭異,論救無濟于事。林貴妃定然遭了天譴,上天容不下她了。
宮人們哀然垂首為林貴妃歎息。她承蒙天眷沒多久,剛剛享清福,便被這場詭異大火害了性命,當真福薄。
陛下那樣青睐她,她驟然葬身火海,陛下不知多傷心,生出多少亂子,連累多少無辜性命。
行宮外的驿館之中,陸雲铮驚聞行宮大火,穿衣起身,連蓑衣都沒顧及披,冒雨縱馬直直往行宮趕去。
真是飛來橫禍。
貴妃娘娘不能死。
雖寥寥數面,他沒見過貴妃的真容,卻與貴妃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他是議禮派大臣,恩寵全靠貴妃。
貴妃死了,他的一切都沒了。
“夜太深,行宮已落鎖,陸郎作為外臣不宜前往,冒犯了貴妃娘娘便闖大禍了,”
江杳聞聲從閨房奔出,攔住陸雲铮,“即便大火也有救火隊在,你不要去,留下來陪我吧,杳杳怕。”
陸雲铮急躁道:“杳杳,你不懂,貴妃娘娘現在寄托着咱們的全部希望!”
決心似鐵,吻了吻江杳,一頭紮入雨中。
江杳手心驟空,空蕩蕩飄着寒冷的風,失望地站在原地。
“陸郎!”她在後大喊道,聲音很快淹沒在噼裡啪啦的雨聲中。
今日是他和她的賜婚之夜,他卻漏夜撇下她奔找另一個女人。
即便那女人是貴妃,也讓人膈應。
江浔拖着睡袍快步而出,見女兒怅然若失站在屋檐下,急忙将她扶回去。
陸雲铮既敢反對群臣寫下那篇《貴妃注疏》,證明已經豁出去了。賭上一切籌碼,這是場隻能赢不能輸的絕命局。
同在官場,江浔懂得。
“杳杳,沒事的,讓他去吧。”
“先跟爹爹回去。”
……
行宮,楠木雕镂的天花闆下,博山爐細細地飄升一縷清淨的道香,靈通三界,綿綿若存,驅逐大雨帶來的潮氣。
殿内靜悄,輕微晃動的燭光,人影幢幢,彌漫着陰森沉郁的氣氛。
林靜照濕漉漉地跪在地上,繩索縛住,發絲一顆一顆滴瀝着寒涼的雨珠。
她渾身濕透了,一襲群色薄荷梨花裙塌在身上,亭亭的傲骨,白得發亮。
棕褐色浸滿雨水的麻繩毫不留情地捆在她肌膚上,勒得泛紅,破壞這層秀緻的美感。
背心,錦衣衛寒芒閃閃的繡春刀對準。
“貴妃去哪兒了?”
九層高高的台階之上的聲音幽幽問。
窗子沒關,寒風吹進,透入骨髓。
林靜照不敢輕易回答,怕下一刻被賜的就是毒酒。
“臣妾……”
錦衣衛逮捕林靜照時,從她身上搜出了火折子、碎銀兩,以及一根發簪利器。
殿宇洶洶大火,她趁亂施展輕功,躍上屋頂,擺脫掉所有人的監視。但凡稍晚一刻,她便遁入雨夜中消失不見了。
“朕不知貴妃的功夫這樣好,十幾個錦衣衛看不住你一個。”
高台上的人處于陰翳中,逆着燭光,令人無法逼視。帝王之尊如同高堂,身後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夜。
“縱火燒宮,是否太過分了些?”
林靜照被迫擡起下颌,以逃囚之身,直面那無所制約的可怕皇權。
她骨子深處顫,表面仍剛硬。
“臣妾有罪。”
朱缙道:“你自然有罪。”
她咽了咽喉嚨:“求陛下寬恕。”
他笑了,“事到如今,你還敢求朕寬恕?”
林靜照知自己罪孽深重,為了攜銀私逃,縱火燒了一座殿。
雷火劈殿的一刹那,她拿起了火折子,借着電火花燃了整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