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州尋人的日子裡,言心瑩一行人不斷換着客舍。
住進一個客舍,便将左近數十裡尋過,再換一個客舍。否則騎馬當日不能來回便很麻煩了。
南宮雪不跟着她們去尋人,但也時常不在客舍。大抵是行俠仗義去了。
南宮雪很少提及自己的事,言心瑩也不問。因為她也不想南宮雪多問自己的事。索性都不問不說,公平一些。
最後言心瑩在桂州尋了月餘,竟再無半點傅徽之的消息。
今後該如何,言心瑩對着地理圖仔細想了想。
臨封郡是傅家流放之所,那臨封四周郡縣都要尋一回,最好将嶺南都尋過。
其次傅徽之要查案,也可以藏身京城附近州縣。隻是那裡必定追捕甚嚴。或許他會擇離嶺南、京城都近的地方。特别是鄰江水之處。
如此便有了大緻的尋人方向。嶺南定是要走一回,鄰水靠江,離嶺南、京城又近的州縣也要重點尋。
其次便是小縣城。她一路到此,也有這種感受。雖說傅徽之的畫像不論大縣小縣都張貼了,數月前聖上又令懸賞百金,但盤查之事仍是大的州縣很嚴,小的州縣幾乎不管。
最後還可以回京尋一尋。傅家的案子傅徽之肯定會查。以她對傅徽之的了解,除了查案之事,傅時文的忌日他也定會回京。忌日後不久便是上元,門禁松弛,可以順便查案。
但一年之中并非隻有上元弛禁。傅徽之要查案也可以擇其他日子。而傅時文的墳茔左近時常有人看守,想必追捕者也在緊盯着。傅徽之去了隻怕也隻能遠遠拜一拜。他會在何處拜,并不易尋。至于傅徽之還會不會去尋邱平,邱平也說傅徽之對他也有些疑心了,那很難說了。
言心瑩很猶豫,沒想好元日前要不要回京。她在外尋人,若要回京一來一回也很費時日。
…………
秋芙在想其實她的經曆與傅徽之是極為相似的,可她的想法卻與傅徽之不同,太不同了。
家中出事時,她年方十歲。後來懂事之後,她也曾去查過家中的事,也大概猜到了仇人是誰。仇人身份尊貴,不是她能動的。可縱使她有機會手刃仇人,她大抵也不會去。
說句不孝的話,她并不想去複仇。年紀愈長後,連記憶中父母的容貌都愈發模糊了。這麼多年,他們也從未來過她的夢中。往事對于她而言,虛無缥缈。她隻想珍惜當下所有,平庸地過一世。
所以她無法理解傅徽之。
縱是之前還心存僥幸,經過上一回的事,秋芙再不敢掉以輕心。
她日複一日小心謹慎地伺候着傅徽之。說是伺候,不過就是每日送水,送飯食進屋。
漸漸地,她發覺傅徽之一日日枯坐屋中倒是小事了,夜裡傅徽之屋中那油燈也是亮着的。
縱是有時候看燈是滅了的,也不好說是傅徽之自己滅的還是因油盡而滅。所以燈滅了傅徽之還是有可能沒有安寝。
不眠不休問題已經很大了,傅徽之還一連多日少食。秋芙仔細算算,他幾日所食都沒有她一日吃得多。
總不能看着他出事,再害怕也要開口勸勸了。到底怎麼勸傅徽之才會聽,秋芙一直想着,一夜都未曾睡好。
翌日清晨,秋芙晨炊後拎着食箪到傅徽之門前。
她輕輕叩門:“公子,用食了。”無人應她。
屋門未鎖,她便輕輕推門進去,看見傅徽之正趴伏在高案上。
她以為傅徽之是夜裡沒睡,如今堅持不住了,伏案小憩。
秋芙故意慢騰騰地将食箪中的碗一一拿出放到高案上。但她沒有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
她是希望傅徽之恰巧醒來,或是有所察覺,自己醒過來。她想了許多話,此時不說,便要等到下回送飯的時候。話不出口,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忽然,秋芙覺着不對。傅徽之不應聲不稀奇,可是他以這種姿勢伏案小憩太不尋常了。往日傅徽之縱是倦了也隻以手支額,阖目小憩。何曾如此過?
她又想起來,傅徽之睡覺其實是很容易驚醒的。
傅家出事後,在逃亡的路上,他們也曾有幾回不得已同睡一屋過。夜裡一有風吹草動,傅徽之便會醒。若隻有一夜倒還好說。回回睡不好,那就很明顯是傅家出事後,他一直睡不好。
剛剛她在門外喚他的時候,傅徽之便該醒了才是。
思及此處,秋芙急忙兩步走到傅徽之身側,輕輕推他手臂。“公子?”
傅徽之沒醒。她又伸手去試他額頭。很燙。
果然是病了。
她将傅徽之扶抱上榻,又出去請了醫士來。
醫士診脈開方後,她又去煎了藥來給傅徽之喂下。
到了晚間,傅徽之方慢慢醒轉。
他平躺在榻上緩了一會兒,偏頭看了秋芙一眼。
見傅徽之看過來,秋芙下意識低頭。
想起之前的兩回,她覺得傅徽之大抵不願看見她,也不敢說話,轉身便走。
不想身後傅徽之卻開口:“秋芙!”
這大抵是數月來,傅徽之第一回主動開口喚她。秋芙轉身,雙手交疊于身前,低首應道:“公子。”
她聽見傅徽之重重歎了口氣,以為他又要發怒,心中惴惴。
誰知傅徽之低聲道:“你很怕我罷?”聲音可稱得上溫柔。
秋芙牽了牽嘴角,卻沒張得開口。她自然不能說怕,但她好像從未在傅徽之面前扯過慌。一時猶豫。
卻聽傅徽之又說道:“别說是你,我自己都快不認識我自己了。我有時候在想,我為什麼要逃。不如與父兄在一處。隻要同他們在一處,不論是居役還是被斬,我都情願。好過我獨自一人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