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交心的話。
傅家出事前,傅徽之大抵也沒什麼心事。有也隻會對傅時文說。出事後,傅徽之身側再無親人,隻有她。他的所有情緒都藏在心裡。從不對她說半個字。
不知是不是在病中,人還不大清醒的緣故,才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秋芙忽然就理解了傅徽之。也明白了她與傅徽之最大的不同。她的家人無辜被殺,而傅徽之的家人蒙冤後卻仍在世。
或許傅徽之自己都沒有察覺。在臨封親眼見到他的父兄、他的族人作苦役之後,無形之中他有了更大的壓力。
他是唯一一個能在外奔走的人,全族的清白自然而然地背負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早一日查清真相,他的父兄親族便早一日脫離苦海。
自此,他家族的冤屈便想一塊大石壓在他心口,他沒有一日能喘得過氣來。
如今,真相遲遲不明,傅徽之對族人愈發愧疚,也愈發痛恨這樣無能的自己。
這樣的壓力在前,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可雖知無力,秋芙還是要說。“公子,别這樣逼自己好麼?”
傅徽之輕輕搖頭。他沉默半晌,再次開口:“秋芙,你走罷。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我,喜怒無常。我控制不住,我會傷害你的。”
每回作色之後,他都很後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也不想這樣,可他控制不了。
傅徽之似在自言自語。“你是好女子,别誤在我處。”
傅徽之已經很久沒有出言趕她走過了。秋芙想過要迎接他的怒火,卻沒想到會再次面臨驅逐。她迷茫了一瞬。
她害怕傅徽之,想過盡量避着他、躲着他,卻從未想過要離開他。
她留在傅徽之身邊或許是因為想報當年的收留之恩,或許是因為喜歡,又或許是這麼多年,她早将傅徽之當作了唯一的親人。
便好似那真正的血親,不論親人便成什麼模樣,他們仍然血脈相連,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斬斷的。
秋芙反應過來後,立刻跪下,便如她之前做的一般。跪着懇求他,以情動人,傅徽之最後總會心軟的。
可她想不到傅徽之這回是鐵了心,無論她怎麼求,她的眼淚都急得下來了,傅徽之都無動于衷。
…………
傅徽之又在榻上躺了半個時辰。忽一陣急風吹開了屋門。
二刻之前,他便聽見籬門搖動的聲音。大概是秋芙收拾好東西走了。她定是沒法關籬門的,傅徽之便自己下榻去關。
走到院中時,便聞隐隐的抽泣聲。傅徽之放輕腳步,慢慢走近。
他先看見了地上的包裹。
秋芙坐在包裹旁,背靠着籬笆,正掩面哭泣。
除卻在屋中他視而不見的那回,其實這是他第二回見秋芙落淚。
他不禁想起第一回見到秋芙時,她被一群乞兒所欺,縮在城牆一隅,悄悄抹淚。
毫無征兆地,他又想起傅衛來。傅衛覺得他對傅家的事知道得越少,便能更平安地活下去。而他覺得秋芙離開他,會過得更好。
原來他與傅衛并無分别,都喜歡将自己的考量強加于人,根本沒想過别人願不願意。
這些日子,他不可避免地怨恨上了傅衛。他不想成為如傅衛一般的人。
秋芙忽然轉過頭來,看見他,慌忙抹了把眼淚,起身。“公子别生氣,我這便走。”
心間一陣酸楚,傅徽之再狠不下心。
秋芙走了兩步意識到沒拿包裹,又折回來,俯身抓起包裹轉身便走。誰知包裹另一端卻被人扯住。
秋芙回頭,有些疑惑地看向傅徽之。
“我不該逼你的。”傅徽之緩緩道,“是去是留,任你,我不逼你了。”
大悲之後又逢大喜之事,秋芙愣愣的,不知作何反應。
她又聽見傅徽之說道:“隻是我不需要奴婢。你若願留下,便抛去奴婢的身份,做我的妹妹。”
秋芙在想這一切是真的嗎?傅徽之又為何回心轉意了?
見秋芙仍無甚反應,傅徽之也不怪,繼續說道:“秋芙這個名字也不要再用了。我知道你家中的事不便說,若你不能用本名,我……”
秋芙終于開口:“我本姓白,名潏露。”她停了停,道,“我家中的事,若時機恰當,我會與公子說的。”
“也不要再喚我‘公子’了。”
“我喚了六年的‘公子’,實在是……”
“也罷……”傅徽之松開扯住包裹的手,轉身,“回屋罷。”
“公子!”白潏露忽又喚他。
傅徽之停了步子。
白潏露道:“公子,其實我還有件事瞞了你。”
傅徽之回首,并不言語,隻等她說下去。
“阿翁他并不是生來聩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