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少年時期總含着撒嬌、委屈的濕漉漉的黑眸,如今已盡數褪去綿軟,眼角如飛,仿佛出鞘的劍光,清冽而鋒銳。
二人僵持着對視半晌,戚清終究抵不住尴尬,率先移開了目光。
怪了,明明閉關前還能好聲好氣地說話,現在他反倒心虛了?
兩年不見,竟有些不知該如何相處。
他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窘境,嶽寂卻忽然逼近一步,語氣平靜得近乎危險:“師父,失禮了。”
戚清腦子“嗡”地一聲,頓覺不妙。
上一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嶽寂強行把他背起來爬山的時候。
他的預感果然沒錯,就在嶽寂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眼前驟然天旋地轉。
——嶽寂竟直接将他扛在了肩上。
戚清瞬間懵了,心理果然跟當時一樣崩潰。
“嶽!寂!”他顧不得再僞裝,兩隻手抵在嶽寂肩頭,怒道:“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嶽寂腳步頓住,道:“師父現在又認得我了?”
“……認得!認得行了吧?”戚清臊得臉發紅,低着的頭終于斷了,自認倒黴道:“先放我下來再說。”
“怕什麼?”
嶽寂嗤笑一聲,非但沒松手,反而故意掂了掂:“深更半夜的,沒人會撞見。還是說師父心虛?”
“這是有人沒人的問題嗎?”戚清覺得尊嚴不保,語氣立刻嚴厲了幾分:“逆徒,松手!”
嶽寂壓根沒管他的窘迫,似乎想就這麼一路把人扛回去。
戚清哪能讓他得逞?
臉已經被立牌丢了大半,再被扛回去,還沒丢幹淨的臉這會兒也要丢幹淨了。
他奮力扭動了幾下,猛地從嶽寂肩頭跳了下來,落地後氣急敗壞道:“你師伯平時就是這麼教你尊師重道的?”
嶽寂不慌不忙把肩頭淩亂的褶皺理了理,看着他,眼底浮現出一絲微妙:“師伯自然沒教,畢竟……這本該是師父親自教我的東西。”
倒打一耙!
戚清冷哼,見他湊過來,立即拉開距離:“又想做什麼?”
嶽寂忽然擡手,一手扣住他的肩,另一手并指在他臉側輕輕一抹——
“好了。”他退後半步,端詳幾眼,笑笑道:“師父還是這樣看着更順眼。”
戚清一摸臉,僞裝果然已被卸去,面上瞪他,心下卻暗驚。
這兩年他并非毫無進展,修煉速度甚至比初到這個世界時還快些,離化神期隻差臨門一腳。可嶽寂不過一個照面就能卸去他的僞裝,修煉怕是比他隻快不慢。
失策了。
龍傲天到底是龍傲天,戚清有點後悔如此草率的出了關。
早知如此,他就該硬熬十年,熬穿牢底!
要是今天他頂着張教導主任的臉出現,嶽寂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仿佛看出他所想,嶽寂轉身邁步,道:“走吧,師父,先回小院。”
他似乎笃定戚清出關就不會再回洞府,腳步極為從容。
戚清憋着一口氣地跟了幾步,越想越不爽。
哪有師父跟在徒弟屁股後頭的道理?
他并指捏訣,冰劍倏忽幻化出來,青年淩空一躍,踩上了劍身。
戚清禦劍超過嶽寂,直往小院的方向飛去。
身後風聲驟起,嶽寂緊随其後追了上來,衣袂翻飛間,隐隐有跟他并肩之勢。
兩柄劍幾乎同時落在小院外,戚清收起冰劍,目光掃過眼前的院落,發現這裡好像什麼都變了,又什麼都沒變。
他閉關前養得很随便的花被照料得極好,淺粉深紅開得爛漫,碗口大的花苞沉甸甸地垂落,爬山虎和不知哪裡來的淩霄花交纏在一起,映襯得小院生機勃勃。
檐下新添了幾盞燈,造型靈動,花色卻素雅。看着樣式,似乎是兩年前千燈節上才有的款式。
夜半清風吹驟冷,穿過小院,嶽寂先一步上前,替他推開了屋門。
步入内室,戚清見屋裡陳設竟一切如舊,他走時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嶽寂沒有偷偷把床挪回來。
他心裡有些出乎意料,但還算滿意。
不錯,終于有一點聽話之處。
“這兩年院子照料得不錯,辛苦你了。”戚清颔首,語氣帶着幾分贊許。
嶽寂抱臂靠着門口,聞言唇角微勾:“師父打算怎麼獎勵我?”
戚清噎了一下,他就是說說,這人還真順杆往上爬。
他轉身佯裝收拾床鋪,邊鋪被褥邊下了逐客令:“為師要想想,這會兒太晚,你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說。”
身後遲遲沒有動靜。
一道有如實質的視線烙在他背上,盯得他後頸發燙。
他草草抖開新被,若無其事地攆人:“還不走?”
回應他的,是突然逼近的腳步聲。
戚清還沒來得及轉身,一雙手臂已猝不及防從背後環抱上來。
嶽寂将下巴擱在他肩上,方才的混不吝蕩然無存,反而帶一點沉沉的歎息。
他嗓音低低的,輕聲道:
“師父……兩年了,我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