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概也不是真心要那丫鬟,聽謝九樓推诿,便騎驢下坡,叫謝九樓把人娶了,說是賜婚,還命他們當晚就必須洞房。
若不答應,便要将那姑娘殺了。
十二歲的姑娘,哪裡是能洞房的?
謝九樓無奈,先将婚事應了下來,隻說父母孝期未過,等日子到了,必定來請天子主婚。
天子到謝府攪和了一攤爛事,鬧得謝府上下雞犬不甯,自個兒倒是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十五歲的謝九樓和十二歲的小丫鬟焦頭爛額。
那謝九樓也是命苦,幼年失怙,才滿十五便被天子賜婚。最後也是徹底沒法子了,守孝時間一到,連夜遣散了家中大半奴仆,尤其是年輕适齡的姑娘,府裡一個不留,每人給了身契和五十兩銀子送回老家去。至于那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更是費了一番功夫僞造病死的假象,才将天子糊弄了過去。
阮玉山最初聽聞此事,隻是不屑一顧。
堂堂行軍之人,竟被區區一條人命威脅至此。
慈悲過度便是愚善。這事兒要是換了他阮玉山,天子前腳敢說殺,後腳他就敢遞刀,但凡真動了他紅州城民一根毫毛,阮家不等天亮就不再是大祈的臣屬。
更别說欺負到頭上了,還美其名曰“天子賜婚”。
他這輩子還沒什麼東西需要别人來賜的,若他真想要,說拿就拿了,别妄圖讓他去求——佛祖來了也不低頭。
當年謝府這事兒轟動天下,阮玉山閑暇去老祖母那裡請安時也在茶餘飯後說道過。
豈知他那一堆天不怕地不怕的歪理見解才沒來得及在曾祖母面前說完,就挨了老太太兩悶棍。
“不可教化!”耄耋之年的曾祖母在爐火旁用拐杖指着他罵,“無镛城身處天子腳下,大祈腹地,情勢豈可與紅州相提并論?咱們阮氏自來是土匪做派,天子不仁,阮家也顧不上名聲一說。可那謝家滿門忠烈,恭謹孝義之名舉世盡知,百年聲望無有不服者。謝小将軍若是同你一般想法,祖輩陰德才是盡毀了。顧大局者,敦厚仁善,竟被你說成優柔寡斷之輩。滾到房裡看書去吧!”
阮玉山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打又挨了一頓罵,自此對那位隻聞尊名未得一見的謝九樓更看不慣了。
說回當下,饕餮谷主打發人去閉了谷,再事必躬親地把阮玉山接到鬥場看台,問過阮玉山的意思,還是先看一回表演,如果沒物色到滿意的祭品,就再從沒上場的蝣人裡選。
準備放出來參鬥的蝣人就關在看台三丈以下的地牢中,總共數十個,每一個都在十三歲以上——年紀太小的蝣人骨珠玄氣不夠充沛,上了場争不過别人也是送死,一般主顧更看不上。
饕餮谷拿出來做買賣的大多數是十五歲以上的蝣人,器髒成熟,體型适中,拿去宰殺烹饪是最好的補品。
不過阮玉山此次前來的目的是買辦祭品,蝣人的年齡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還是看阮家需要什麼樣的蝣人。若是習俗裡偏好年紀小的,那就從庫裡拿小的出來給阮玉山挑。
小厮奉了茶來,谷主接過,親自遞到阮玉山手裡。
阮玉山聽着這話,一邊從谷主手裡接過煮好的茶,一邊随意揚起幾根手指頭示意:“不必。年紀小的留着多活幾年吧。”
他沒這個喜好。不過阮家祖上倒是有過幾位家主對蝣人祭祀這事兒有些特殊的癖性。
比方專買年紀小的回去在祭典上活殺,有點希冀早日讓蝣族在這世間徹底絕代的意思。
歸根結底還是千百年前蝣人在娑婆大陸橫行霸道時殺了太多阮家的人。那些年蝣族好戰嗜殺,最愛騷擾中原。作為大祁的邊境地帶,與蝣族比鄰而居的紅州城首當其沖。
可以說蝣族過去在娑婆猖狂了多少年,阮家就與他們打了多少年的仗。
阮氏先祖不服輸的傲勁兒從現在的阮玉山身上便可見一斑,跟蝣人打仗,輸了一次一定要赢十次才算賺回來。如此有來有回,阮家祖輩們把自己作得還能留下點血脈也算當年家裡人多。
直到蝣人受詛,蝣族在娑婆的威風可謂一朝覆滅人人喊打,阮家總算能徹底出一口惡氣,便是從那時起,阮氏立下了每年用蝣族人頭祭奠先祖的規矩。
這習俗傳承到阮玉山這一輩,早已過了不知多少代。蝣人先祖曾犯下的那些殺業罪孽盡該贖完了,如今的他們,隻是一個個被圈養在獸籠裡日日等死的階下囚。
阮玉山對自家活祭之事看得很開,他對此談不上贊成,但也不抵觸。
光說為了報仇雪恨,那阮家祖祖輩輩祭祀下來該在蝣人身上報的仇早報幹淨了,按理也不用一直到現在還得年年買蝣人回去殺頭當貢品。
隻是蝣人的價值如同草芥,殺與不殺他都不在乎。不過是動動手指頭抛灑金銀的事。
既然阮氏有這個習俗,每年花點銀子買一隻回去也沒關系,倘若哪天阮家長輩決定停止對蝣人的殺戮了,他也無所謂。
蝣人的性命,本就不要緊的。
隻一點,他明令禁止紅州城民食用任何蝣人,一旦發現,定斬不饒。這點上倒是與無镛城的謝九樓不謀而合。
哨者站在哨樁上,隻等後方一聲令下,便吹響号角,示意下方開閘放人。
阮玉山先低頭啜了口茶,随後微揚下巴,半阖眼俯視下方鬥場,谷主見狀轉身對哨者揮手,鬥場中當即響起嘹亮又沉重的号聲。
古樸而堅硬的閘門被緩緩推開,蝣人九十四站在門後,随閘門漸漸湧入地牢的陽光刺得他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