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山明白了。
這是到他面前算賬來了。
九十四給他喝血,計劃是讓他放了自己,哪曉得跑沒跑成,還白讓他咬一嘴血,所以怎麼着都要把這口血給賺回來。
又因為白喝一口血的人是最讨厭的阮玉山,這賬更得加倍算了。
阮玉山一琢磨,還真不好反駁。
畢竟自己确實白咬了人家一口,也沒給出什麼交易。
這要換平時,算計他的事兒,都用不着他自個兒開口,眼睛一低旁人就瞅出來是什麼個意思,哪還敢跟他撥着算盤一厘一毫地算賬,可在這兒,換了九十四就不好使。
且不說九十四看不看他的臉色,要是看出來他不樂意,九十四隻會更來勁。
阮玉山叉着脫了一半衣裳的腰,人高馬大地立在院子裡,透亮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從胳膊到腹部每一片硬得發緊的肌膚都顯現出精壯的輪廓。
九十四的要求簡直讓他無話可說到笑了一聲,阮玉山低下脖子搖了搖頭,凝眉思索片刻,很快把自己說服了。
站在九十四的立場,這要求确實沒錯。
“燒水。”他指着自己從地窖打上來的兩桶水,轉回去接着脫衣裳,“洗完再伺候你。”
九十四也不廢話,一手提起一個桶,咚咚兩下就往鍋裡倒了。
身後傳來冷水進鍋的聲音,阮玉山絞了澡巾,加快速度一點一點把自己身上擦拭幹淨。
玄者的骨珠不同常人,打出生起,骨珠裡充沛的玄氣讓娑婆大陸的無數玄者擁有先天的身體優勢,尤其是自愈能力——雖然比不得蝣人那般天賦異禀,但也比普通人強上數倍。
先前在霧中阮玉山腰間和小腿受的傷現下已停止出血,新傷口畢竟沾不得水,他隻能用澡巾擦幹淨全身,再把傷口周圍的血迹和亂七八糟的泥沙一點點擦下去。
這是個細緻活,他洗完已是兩刻鐘以後,鍋裡熱水正沸騰翻滾。
行軍出戰慣了的人,包袱裡總時常背着止血療傷的藥。
阮玉山把自己一身打整得舒舒服服,自然是不樂意再穿脫下來的髒衣裳。
于是他就這麼赤條條地大步流星往房裡走。
他是自來生得個高腿長,一身皮肉勁瘦又緊實,月光照在他後背上,真像一層抛了光的古銅。
阮玉山對自己的容貌外表向來十分自知其才,不過他并不引以為傲。
一副皮囊罷了,對于他堂堂紅州州主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長處。
隻要他是阮玉山,是健壯俊美也好,其貌不揚也罷,一門心思撲到他身上的人永遠都會多得數不過來。
權勢,金錢,名利,才是這世上最引人追逐的東西。
比如現在。
阮玉山赤身裸/體大搖大擺地經過九十四身後,九十四是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看都不看一眼。
阮玉山眼一睨,把手裡洗幹淨的澡巾輕輕“啪”的一下打在九十四腦袋上,吩咐道:“把大的陶桶搬出來,木凳搬過去,放在陶桶後頭。”
九十四一個轉身就走了。
還是沒看他一眼。
阮玉山冷笑。
蝣人,唯利是圖。
兩個人一塊兒踏進房門,阮玉山往床上走,靠在床頭給自己的腰腹包紮,纏了兩圈綢帶,發現不夠用了,估摸着又是林煙出門時太過馬虎,府裡婆子丫頭們不清楚這些東西要帶出門的份量,用絲綢裁成包紮帶,給多少林煙就塞多少進包袱。
“這臭小子。”
他低聲罵了一句,剪斷手裡的綢帶,最後一截給自己小腿的傷口用。
正低頭包紮小腿,對面響起嘩啦啦的倒水聲,阮玉山擡頭,發現九十四已自己個兒把燒好的熱水混着冷水倒進陶桶裡。
不過多少熱水混多少冷水才能讓水溫差不多合适,九十四對此明顯一無所知,一看就是剛才在院子裡瞧見阮玉山冷熱水混着洗臉才學會的。
他一股腦先把熱水全倒桶裡,再擡起滿滿一木桶冷水,倒一會兒,停下往陶桶裡摸一把,如此來回三四次,九十四還要再倒時,阮玉山突然出聲:“夠了。”
九十四望向他。
阮玉山一面給自己小腿纏綢帶一面解釋:“手摸着是溫的,身上洗着就冷了。”
要想洗着合适,就得手摸着有些燙才行。
他聽見木桶放到地上的動靜,再擡眼,就撞見九十四背對着他脫衣服了。
九十四穿得單薄,一身衣棚老闆縫制的中衣,一件才買的翠色外衫,就沒了,因此脫起來十分便利。
他沒覺得當着阮玉山的面脫衣裳有什麼害臊,他是饕餮谷出來的蝣人,剛剛被阮玉山帶入世,還不知道何為害臊——那堆被阮玉山稱作“破爛”的書頁殘卷上也沒有提到當着旁人的面脫衣裳就得害臊。
反正蝣人們自小都是這樣過來的:天冷了就把一身狗皮裹緊些,天熱了睡在籠子裡不舒服就把自己脫個精光。
九十四不會随随便便這麼做,僅僅是因為他覺得人不應該不分時候就讓自己一/絲/不/挂。他不做,也不準百十八和百重三這麼做——雖然百十八在夏天常常等他睡着以後就把自己脫光,在他醒來之前又悄悄把衣裳穿上,還順便把百重三也帶着幹。
這些都跟害不害臊無關。
洗澡的時候脫光衣裳,九十四覺得是可以的。
至于後面的人虎視眈眈,他暫時察覺不出異常。
阮玉山屈着一條腿,抓着綢帶的手搭在膝蓋上,還是用那樣饒有興趣的眼神盯着九十四。
男人的身體他見得多了,軍營裡一個個臭漢,阮玉山見着他們赤身裸/體就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