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過去兩月,天氣越發炎熱,從早到晚汗滴不止,連縷風也不見,素來清幽涼爽的竹林也是一股子悶熱,仿佛被人放在蒸籠上烤,呼吸間都全是熱氣。
饒絮坐在屋檐下拿着蒲扇扇風,豆大的汗珠滾落地上,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涼水也不解渴。
略等了半晌也沒看見遊滿的身影,她蹙着眉毛起身進屋,從櫃子底部摸出錢袋來,自打入了六七月,她和遊滿賺錢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一是要時不時注意田裡的稻米,二則是酷暑難擋,中午時分日光能曬到人手臂臉頰刺痛,四處奔波容易中了暑熱。
六月份她接了兩場席面,借着上次給李懷澤做秀才宴的事成功漲了五十文的價,迄今為止她手裡有三千四百多文。
斑駁的銅闆被饒絮握在手心,缺損的邊緣咯得手掌微痛,她想起爹娘墳前被碎石壓住的土堆,那裡還有她前幾年避人耳目藏起來的銀錢,她娘去世前将當初爹下聘時送的銀簪,以及後面這些年爹悄悄給她置辦的小銀镯子都當了去,加起來攏共兩貫錢,都留給了她防身。
她娘下葬後周蘭草和張秀芝還特意趁她不在家進屋裡偷找過,隻是無功而返,隻當跟着她娘一起進土裡了。後面她時常跑到後山去祭拜爹娘,一是心裡委屈想念他們,二就是去查看藏錢的位置有沒有被發現。
和遊滿成親之後,饒絮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去把錢取出來當做家用周轉,隻不過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他能一日好,卻無法保證日日好,吃過家人的這個虧後,人總要學會給自己留一個退路的。
她将荷包收好,又摸出遊滿丢進櫃中的錢袋子,除卻被他帶在身上做生意的銅闆外,這裡攢了有四千文,銅錢上黏着層油膩,都是這幾月殺豬賣肉掙來的辛苦錢。
“阿絮,我回來了。”
說人,人就到。
饒絮拿起放在桌上的蒲扇扯了帕子跑出去,就見遊滿渾身汗站在屋檐陰涼處,一瓢水從頭澆到底尤嫌不夠,又舀了兩瓢潑在臉上胸前。
“接下來幾天就不去鎮上了吧,我看天越發熱了,一動就渾身出汗,中午下午都是暑氣正熱的時候,你在外面跑我也不放心。”她邊說邊給遊滿打扇,又遞過去幹淨帕子讓人擦臉。
“不去了,我回來的時候遇見李三叔,他說過幾天村裡就要割稻子了,剛好休息兩天割完咱家稻米。”遊滿胡亂擦了頭臉,将腰上被打濕的錢袋遞過來,“你點點。”
饒絮順勢就在手裡掂了掂,約莫有一貫多的重量。
“屋裡有燒開的水放涼了,你進去喝那個,别喝生水,順便把衣裳換下來,等太陽落山了我去河邊洗了。”餘光瞥見遊滿舀了瓢水就往嘴裡倒,她忙拍了下人手臂,催他進去。
遊滿先前的想法是攢到二十貫錢左右,他就去找村長在村裡劃塊沒人占用的空地出來,等村裡人不忙農活的時就打地基,前後半個多月就能把房子起好,他們也就不用繼續在後山這邊住着,離村索居,他出門都擔心饒絮一個人在家有什麼不方便。
“這裡有一千九百二十六文,把家裡的都加起來,一共有九千三百多文,将近十貫錢。”饒絮說着輕輕笑了起來,近十貫錢的銅闆擺了滿滿一桌子,任是誰見了都忍不住歡喜。
“還差十貫,這麼算下來,今年冬天我們就可以起新房了。”遊滿換了衣服從最裡面那間房出來,拿起蒲扇呼呼扇風的同時也有些滿足,“等過了這陣子,我就多收些豬去賣,大不了再跑遠點。”
“房子的事情不急,這裡還能住。”饒絮卻有不同的想法,她拉着遊滿坐下來,打着商量,“不如咱們先去買頭牲口吧?”
牛的價格太貴,估摸着十貫錢才能買到一頭老黃牛,但騾子和驢的價就相對便宜些,六七貫就能買一頭還能講講價,手裡留點餘錢心裡也不慌。
“怎麼想起買牲口了?”
“你每天不是在村裡鎮上來回跑,就是要推着闆車去附近幾個村子賣肉,一日下來不知要走多少路,這麼兩個月就廢了一雙鞋,方才還說等過了這陣暑熱就再跑遠點,豈不是更累?有頭牲口能趕車你也能輕松許多,省些腳程。”
遊滿聽了之後也有些心動,單走路他不覺得有什麼,但還有百十來斤的豬肉,腳下速度慢了不少,時間久了腿腳的确乏累得很,但他幹活的勁頭足,就好像驢子眼前吊了根蘿蔔,滿腦子都是多掙點錢好起房子讓饒絮過好日子,那點辛苦也就沒放在心上。
他遲疑了半天,最終還是起房子的念頭占據了上風,吭哧吭哧道:“要不,還是攢起來吧?買了牲口就又沒錢了,不知道要攢多久才夠二十貫。”
“那你要是因為這事中了暑氣身體不舒服怎麼辦?”
“應該不會吧?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也上山下河到處幹活,後來去了西北那邊更是沒怎麼休息過,都好好的沒怎麼生過病,偶爾有點不舒服躺個兩天也就好了。”
饒絮不解,“你怎麼這麼想建新房,是在這裡住得不習慣嗎?”
遊滿閉了嘴,手指搭在桌子邊緣微微用力泛了白,看天看地看桌上的銅錢,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夫妻兩個各有各的心思,一時竟沒談得攏,饒絮見他實在不想說也沒逼問,沉默着把銅錢裝進錢袋後,起身去了廚房做飯。
遊滿心裡有些發慌,坐立不安的在屋裡轉悠了兩圈,拳頭打了下掌心,抓起扇子就追到廚房這邊來。
隻是甫一進去,他就被迎面而來的熱浪熱懵了,一口氣更是緩不過來,隻覺得胸口憋悶,急得他連忙拿着蒲扇走到饒絮身邊,呼啦啦的扇着風。
饒絮剛生好火就被他一個扇子給吹得滿臉灰,火星子噼裡啪啦滿竈台都是,她邊捂着鼻子嘴巴咳嗽,邊把人推到廚房門口。
“着急忙慌沒個章法,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還是故意折騰不想我好過啊?”
明晃晃的打趣,偏遊滿自覺做錯了事不僅沒聽出來,還有些懊惱地拍了拍頭,認認真真的解釋:“沒有故意折騰,是我太着急了,沒注意到竈孔裡的火。”
廚房本就隻有一扇靠後院那邊的小窗戶和門用來通風,東西又放得多,因為要熏臘肉所以爐竈裡一直都生着小火冒煙,導緻自從入了夏之後就十分悶熱。遊滿這段時間隻在早上來廚房燒水煮稀飯,中午很少在家,下午回來就準備吃飯,自然不清楚生大火炒菜做飯是個什麼情形。
他擡手用袖子給饒絮擦汗,從額頭到耳鬓都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