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擇烹茶時,桑隐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在他玉白的指上:“你會彈琴?”
“琴棋書畫,無有不通,”雲擇把手伸到他眼前展示了一下,“凡是那些無用的東西我都擅長。”
又玩笑道:“不過,你可不要想着請我來給你奏琴,本公子很貴的。”
桑隐點了點頭。
這回換了一種茶來煮,經過雲公子的手,茶湯清香沁口,如同仙品。
桑隐話不多,雲擇聊完了茶也不太想說話了,兩人一同品茶觀雨,默然無聲。
待到天色暗了些,雲擇方覺自己在茶館中坐了很長時間,他該告辭了。
也後知後覺發現這一下午他的頭腦四肢五髒六腑都沒怎麼疼痛悶沉過,病像是在痊愈一般,卻不知原因為何。
他走到門前,卻又望着雨幕發呆。
桑隐也獨坐沉默,大約同樣有着無法釋懷的心事。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雲擇要走,不知怎麼的,再次一反常态地對他主動開了口:“雨還未停。”
雲擇道:“借我一把傘,好嗎?”
桑隐找來傘,走到雲擇身邊:“前日之事,是我魯莽。”
“你不是因為我的話有所誤會,才着急擺脫麻煩的嗎?”雲擇淡聲道。
“也是我恰好想與人共赴巫山。”
雲擇訝然看向他,既是驚訝他這句話,也是驚訝他坦誠的态度。
桑隐:“因此,對不住。”
雲擇卻不像那天那般激動,諸事沉壓在心,他已然被逼得不得不雲淡風輕:“我……如今處于一團幽暗雲煙裡,鎖鍊捆着,對很多事都提不起氣力,報複心也淡,若放在從前,絕對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蔺之遠,也絕不止是揍你一頓那麼簡單,現在就都算了,你今天幫了我,我更不會計較了,你若反複提及,倒像是還牽挂着那事,莫非有瘾不成?”
桑隐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這個人真的很怪。
雲擇笑道:“若你真還有什麼想法,便是欠收拾。”
桑隐:“說不好。”
這句話很輕,襯得他的音色極是空靈遙遠。
外間雨大,雲擇其實也無處可去,便又同他多拉扯了幾句:“那是什麼?難道心中有愧,一定要我……把你上.回來才舒坦?”
話語直白又露.骨,他說着不尴尬,桑隐聽着也沒尴尬,隻是擡眸看着他:“嗯。”
這回應實在讓雲擇沒想到。
“你這個人……”雲擇想了想詞兒,卻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最後隻能道,“真是出乎意料。”
前日有一刹那他看到過這個人的危險,如今卻又隻能觀到一團雲霧。
弄不清。
雨聲擾人,大概要轉為暴雨了。
更不好走出門去。
雲擇面對一個這麼出乎意料的人,便跟着稀裡糊塗瞎扯:“我們之間算不了誰吃虧誰賺便宜,你人長得不錯,身.材也行,那事……還算可以,我也沒少什麼,就當是肆意一回,我都不在意了,你究竟那麼在意幹什麼?”
桑隐愣了愣,他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想幹什麼,他不是最怕麻煩的嗎?
雲擇又道:“還是說愧疚隻是借口,你就是想與人厮.混,看本公子風流倜傥,便想纏上本公子了?”
桑隐微微歪了下腦袋,看着他誠實道:“雲公子确然俊美潇灑風流倜傥。”
雲擇“啧”了一聲:“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一個男人不會随便這樣評價另一個男人。”
桑隐道:“抱歉。”
雲擇伸手撩了一把外間的雨,頓時半個胳膊都被澆透了,雨聲沉沉,他卻沒有了頭昏腦漲的感覺,仿佛大雨隔絕的這個空間有奇異的療傷效用。
桑隐認真思考之後終于看明白了自己,道:“我應該是想,試試自己跟别人行不行,以求放.縱。”
他說得含糊,雲擇卻一下理解了其中的意思,甩了甩袖子,随口問道:“心裡有一個難以忘記的人?”
桑隐坦誠:“是必須忘記的人,我要抛棄從前的一切。”
雲擇:“從身體開始?”
桑隐:“是。”
雲擇一笑:“這種事不是找誰都可以嗎?”
他已經忘了他自己說過這世上的“異類”很少。
“難得有緣,恰好遇見了雲公子。”桑隐看着他,“既然已經與公子試過一回,便想求證反過來是否可行。”
他說着這樣的話,聲音裡卻沒什麼情緒。
雲擇彎起嘴角:“你是在勾.我嗎?”
桑隐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很認真道:“公子可願?”
願者上鈎啊……雲擇打量他情緒平穩的面容,恍惚從那平靜中看出了一點撩動水面的邪氣:“你這人,真的很像流.氓。”
桑隐并不反駁。
雲擇:“試過之後呢?”
桑隐微怔,他沒有想過之後,他隻是眼下很想這麼做。
雲擇歎了口氣:“沒有感情的話,我不想付諸于實際。”
桑隐:“……那便是我厚顔無恥,公子當沒有聽過這些話便好。”
雲擇拒絕之後,卻又沉默下來。
環境會改變人的心情,雲擇今日的心緒很平和,是患病那麼長時間以來難得的平和,跟一個近乎陌生的人扯了那麼一堆亂七八糟的話也沒有覺得心煩,仿佛變成了往日裡悠閑随心的自己。
然而平和歸平和,還是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填補心裡空洞而迷茫的那一部分,受過的傷也不可能當作不存在。
他一直沒有去細想過,蔺之遠在與别人厮混的時候把他們之間的感情當作了什麼?
他當然清楚大多數人都有一些難以刨除的劣根性,非常容易因色起意,可他又覺得在相愛時為了愛人保證一心一意和身心清白是必須要做的事,蔺之遠不再清白,那這個人過往的所有好都成了渣滓,曾經以為美好圓滿的愛情也盡染了污.濁。
他不要那樣的愛情。
也必須不再愛那個人。
他看着桑隐,不能理解桑隐。
這個人好似已經麻木至極,平淡的情緒下藏着滿滿的疲倦。
為了割舍掉從前,就要刻意去跟别人一同放.縱嗎?
報複?堕落?
那跟把刀插在自己心口上有什麼區别?
這樣的選擇不符合雲擇對待感情的原則。
他也看出來桑隐是一個不能以常理判斷的人。
可是……原則還有必要嗎?凡事一定要遵循常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