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謝乘羽這不靠譜的樣子,雲擇不敢想象馭邪司其他人都是些什麼水平,說他們是天承元帝留給人族用來斬妖鎮邪的保障,誰能夠放心?
計非休盯着那毛東西仔細看了看:“狸貓?”
雲擇實在忍不住道:“跟一隻貓都能打成這樣?你可真是太出息了。”
“你且看看它長得有多強壯,狸貓潛力可大着呢,修成大妖的都有,況且……”謝乘羽十分委屈,倚着茶桌坐起來,摸着碗給自己灌了口涼茶,悲痛道,“你再看看我這情況,我打了一路收拾了好幾個妖怪,最後累得力不從心了才撞上它,想我們勤勤懇懇捉妖,為了保證你們的安全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還這麼奚落我……”
說着說着,泫然欲泣。
雲擇:“戲過了,我見你十回,九回都是晃蕩着找酒喝。”
謝乘羽止住了眼淚:“那不是本地一向太平嘛。”
桑隐找了點傷藥過來,當然不是雲擇專門買給他的冰肌玉骨,是普通傷藥,雲擇接過藥蹲到謝乘羽跟前,看清他身上的确有不少傷,所幸都不嚴重:“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謝乘羽歎氣:“南城那邊有個大戶有錢大發了,吃喝.嫖.賭不盡興,學人家養妖寵玩,養太多了,又沒遵守馭邪司定的圈養手冊,結果他家一群小妖全溜了出來,撓了不少人呢,我們逮了兩天,快累死了。”
雲擇淡淡道:“妖哪裡那麼好相與?你們定下手冊,就是在支持圈養,早晚出問題,倒像助纣為虐。”
“不能這麼說啊,”謝乘羽道,“很多低階小妖不易活,它們又不跟妖王舊屬似的都那麼兇神惡煞神通廣大,妖妖相殘,處境大多凄慘,人養着它們至少都給了飯吃給了地方住呢,再說了,我們不定手冊管一管,各地情況會更亂,咦?以前妖族怎麼對待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個天承人都應該知道啊,怎麼感覺你怪怪的?”
雲擇神色一僵。
桑隐走過來扶住他的肩膀,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謝乘羽緩過了氣,精神好多了,盯着雲擇道:“不對,你就是有點怪,上次我就覺得了,哪裡不對呢?你……”
桑隐給了計非休一個眼神。
計非休領會,把打暈的狸貓妖扔謝乘羽懷裡,又踢了謝乘羽一腳:“你把這裡弄得那麼亂,得賠錢!”
“沒錢啊!”謝乘羽道,“你把我踹成這樣我還沒找你讨錢呢!”
計非休抓住他的衣領,要把人拖走:“要麼賠錢,要麼滾出去!”
謝乘羽鬼哭狼嚎,要抱雲擇的腿,結果桑隐把雲擇拽走了,他幹脆抱住桑隐的腿:“哎哎哎!小小年紀怎麼那麼粗.暴?雲擇,桑老闆,你們管管他,這是你們家孩子吧?”
雲擇按了下額頭:“你撒手。”
“先讓他撒手!”
雲擇又轉向計非休:“小非,他沒錢。”
謝乘羽這人看着不着調,卻是好心腸,平常的俸祿除了喝酒之外全都用來奉養城裡幾家沒有子女無所依的老人了。
計非休對着謝乘羽“呸”了一聲,非常嫌棄。
狸貓被五花大綁捆在了後院,謝乘羽也不算無賴到底,拿藥抹了傷之後便跟計非休一起收拾茶館。
桑隐在雲擇耳邊輕聲哼着古樸輕緩的歌謠,那其實不是歌謠,而是獵妖人所精通的安神定心的咒語。
他握着雲擇的手,一直沒松開過,待雲擇面色緩和之後道:“有皎月打掩護,不會有問題。”
雲擇摸了摸狸貓的皮毛:“那是他眼力差,什麼都看不清楚,他都不如小非敏銳。”
桑隐能感覺到,他本來還算明媚的心情自謝乘羽和狸貓出現之後就沉了下來,桑隐對他擔心,也對姓謝的很不悅:“把他攆出去。”
“不用了,”雲擇說,“他是朋友。我……想壓住夢魇,壓住那些東西,不就得跟從前一樣嗎?”
他不确定地問:“我還是雲擇吧?”
“你當然是雲擇,”桑隐道,“我隻認識雲擇。”
“我還能……活在人群裡嗎?”
“當然,”桑隐肯定道,“你沒有問題。”
雲擇垂眸看着他骨節分明又強橫有力的手,現在這樣一雙手在學着烹茶,它的主人向往卸劍隐鋒、簡單平淡的生活。
“桑隐,這些日子如果沒有你,我會很難熬。”
他下一句話還沒有出口,桑隐便道:“你又想離開茶館?”
“我……”雲擇覺得嗓子幹澀,說什麼都會很艱難,“你一開始對小非那麼警惕,是因為不想再卷入風波吧?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一直離我那麼近未來會怎麼樣?”
桑隐說:“雲擇原本會怎麼樣?”
“原本……”雲擇抓了抓他的手背,“聽從家裡的安排,一直讀書,或者入仕,我不願成親,但可能有一天會頂不住壓力。”
桑隐又道:“雲擇原本想怎麼樣?”
雲擇被他的問題弄笑,氣氛沒那麼緊繃了,說道:“我沒什麼目标,就是個家族供着、混吃等死的随心之人,或許詩酒琴畫伴餘生,或許天南海北任潇灑,或許也跟你一樣,平靜安穩地過日子,若風雅一點,也可撷松花釀酒,以春水煎茶。”
桑隐聽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坦誠道:“我自小拜獵妖散人為師,以獵妖為生,過得潦草,後遇一人,以為情投意合,成為他的暗衛,又以殺.人為生,心生麻木與厭倦之後,便又離開。雲擇,我實則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所有決定皆由心而定,都是為了自己痛快,你以為我千帆曆盡如今喜歡平靜安穩,但很可能這不是我的終點。”
難為他一向沉默寡言,為了勸慰雲擇才說了那麼多話,簡直搜腸刮肚,恨不能把自己學到的所有表達心聲的話語都說出來。
“若不是在這裡遇到你,即便我得到了安甯,也不過是一具木頭般的軀殼,找不到意義,隻是按一個‘我要做普通人,我要過平靜日子’的目标活着,那不是真正的平靜,我本來連煮茶都不會,也不會打算盤,我……”桑隐覺得自己早就該明白了,“因為有你才這裡,這間茶館才能活起來,我才是‘活’着的,你說未來,誰也料不定未來如何,我們卻不能因此就舍棄現在。”
與那次在笙舞坊的含蓄一句“我也需要你”不同,這一回他更直接,當然,那時候他們都懵懵懂懂,暧.昧不清,始終隔着一層窗紙,跟現在的感覺并不一樣。
雲擇聽懂了他的話,卻還是問:“你如今想要什麼?”
桑隐:“讓我随心而動,我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