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宿點了點頭:“經此一遭蛟龍後人不知有何打算,若他來日仇恨人族,我們也隻能與其為敵。除此之外,不要忘了馭邪司還有兩大要務,誅滅戾妖狐魂,以及找到太子琛。”
楚沐平似有異議,想說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
璧臨風道:“這位小殿下不知到底跑去了哪裡……”
蘭狄城。
烏心阙歪坐在案前,不甚有精神地聽臣屬彙報消息:“西邊兒出亂子了?”
“是戾妖,他說有兩隻妖怪未經允許便從兩岸谷經過,便把對岸找得見的所有妖王舊屬都揍了一頓。”
烏心阙道:“還是這麼瘋啊。”
“可不是,除了最近複醒的蛟龍後裔,馭邪司虛行宮和一衆妖王舊屬最想弄死的就是他,他每次出現還都那般高調嚣張,生怕别人不會對他更仇恨。”
烏心阙倒是有些理解:“活得久了難免會覺得這人間無趣無味無聊,不折騰點事做便要悶得發黴了,本座有時候也很想折騰一番呢。”
“城主,您……”
勸什麼呢?您不能那般肆意?
烏心阙已經不再留意這個話題:“還有何事?”
“燕氏又來了使者,請您交出蛟龍,另還有楚璧兩家後人前來拜訪。”
“嚴格來說,這世上已經沒有蛟龍了。”烏心阙懶懶道,“今後若再有哪些不省事的家夥來找我,不必通禀,直接放狗攆出去。”
臣屬明白她之所以如此行事,除了因為嫌棄各家後人都沒本事外,還另有一番深遠的考量。
“他們不會怕狗吧?”
“管他怕不怕,表達一個我不歡迎的态度而已。”
“是。”
烏心阙望向遠方,眼中情緒複雜莫測。
“……風花雪月寄蒼生。”
君上,鏡師,那幅圖已經有很多年不曾現世了。
今歲嚴寒,風雪跑來玩鬧了好幾場,等到年節時積雪早已深厚,整座城都被那潔淨素白包裹了起來。
雲擇坐在窗下調試琴弦,随意彈奏着附和斬魄劍式的曲子。
養傷的日子頗為清靜,與桑隐相伴之餘,雲擇把自己所精的書畫琴棋等一道授于小非,主要是琴技,難為這孩子每日被他師父拎着精進劍術,還有空閑與興趣認真修習這些東西。
院中清掃出來一片空地,桑隐伴着琴聲,正為小非修正劍式中的不足,師徒倆都沒什麼言語,桑隐簡單一個提示,小非便很快明白,他的劍已隐隐有桑隐的影子,隻是尚為稚嫩,不夠霸道強橫,不過以他的努力,總有一天會得大成。
“都歇會兒吧。”
檐下挂着燈籠,紅彤彤連成了一片,頗為燦爛,也極喜慶,雲擇的臉映在光影裡,眉眼格外溫柔。
“今日除夕,輕閑些。”
桑隐看向他,眼睛不自覺一彎:“想吃酒心湯圓嗎?我會做了。”
雲擇:“那一定要嘗嘗。”
他如今已恢複了品嘗美食的味覺。
桑隐便收了劍去廚房。
他倆眉目傳情時計非休習慣了充當木樁子當自己不存在,待師父走了才湊過去:“雲大哥,方才那首是《微雲曲》嗎?”
舒闊曠達,悠然自在。
雲擇點頭:“可悅耳?”
“我很喜歡,”計非休道,“但是我還彈不出這首曲子的意境。”
雲擇:“心境不同,對此曲的領悟便也不同罷了,小非,你會修得屬于自己的樂曲。”
計非休俯首道:“必不負大哥期待。”
雲擇揉了揉他的腦袋,兩人在院子裡架了火烤肉,又另準備了些羹湯點心,待桑隐的酒心湯圓成了,便是一頓非常美滿的晚飯。
烏城主聞着味找了過來,驚奇道:“你們在過節?”
幾人便邀請她一起吃肉喝酒。
烏心阙感慨:“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有煙火氣的東西了。”
蘭狄城中不過尋常節日。
她一高興,便要暢飲,喝上頭了甩着鞭子跳起舞來,歡樂至極,并喊道:“雲公子!一個人跳舞太孤單!可否撫琴一首為我伴樂?”
雲擇把酒杯一擲,應道:“好啊。”
他身上的黑色紋路隐了下去,鱗片不會再随便長出來,一雙手是修長分明的妙手,正适合奏琴。
長琴枕在膝上,雲擇笑看了桑隐一眼,信手而彈,奏的仍是一首疏闊悠然的曲子。
桑隐和計非休喜他琴聲,皆以心欣賞。
一曲畢,烏心阙熏熏然道:“妙極!天籁之音,可比當年元帝陛下親手所奏之箜篌妙樂!”
雲擇笑道:“不敢當。”
烏心阙沒把萬靈鞭收起來,指着桑隐道:“早有興趣與你切磋,可應否?”
桑隐正給雲擇片着羊肉,聞言把碟子放到雲擇面前,點了下頭。
他身上重傷漸漸療愈,連當初被皎月碎片傷及的元氣都已慢慢恢複了,手中之劍不再有凝滞之感,甚至比巅峰時更多了幾分通透。
雲擇看着,拿過長琴為他們的鬥武伴奏,這回是一首激昂明快的樂曲。
計非休明白烏心阙鬧這麼歡暢是在做什麼,她在測試雲大哥和師父的恢複情況……看來都很不錯。
切磋結束,烏心阙道:“卧雪沐風皆不足懼,這天下最厲害的鋒刃該是你啊。”
又歎:“可憐世家名門皆眼拙,固守舊習不得材……”
曾經得了材的,也沒有好好珍惜。
雲擇和桑隐倒是沒那麼多感想,前日之困如陳夢,一夢醒來恩怨已遠,是報仇還是設想前程都不着急,先飲完杯中酒再說。
桑隐素來有仇必報,哪怕對方是王侯将相他也不會放過,可等他醒來時,燕徹已死,卧雪之主孟驚塵和那個虛行宮弟子皆重傷不再露面……若要報仇,一時間卻不知該舉劍向誰,少許的茫然之後,他便隻關注雲擇的身體和徒弟的劍術了。
雲擇身處在熱鬧的除夕年夜裡,找回了心間的平靜,這平靜來之不易。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
不過是一樣的浸在塵俗浪潮中,誰也擺不脫七情六欲,誰的心裡都會沉着一些黑暗陰影,曾經為己身變故而痛苦的他現在覺得許多事情都無所謂了。
他不想卷入人與妖之間的血海深仇,也無意涉足波谲雲詭的陰謀争鬥,更不願由旁人來評定自己身上的是非黑白。
他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也有自己想要攜手并進的人。
*
轉眼三月已至,桑隐和雲擇向烏心阙辭行。
烏心阙看着盛在木盒裡的奇珍:“這陣子我當你們是去哪裡遊玩了,竟是找來了這東西,這可……萬金難求啊。”
“聊表謝意,”雲擇道,“聽說城主需要,希望有用。”
“都說了不用客氣,不過我的确需要它,有心了。”烏心阙把木盒收起來,不經意地掃了計非休一眼,又笑問幾人,“你們要去哪裡?”
雲擇看着桑隐:“雲遊四海,徜徉天地,玩累了便找一個地方飲茶醉酒。”
烏心阙提醒:“恐怕還是不會安甯。”
桑隐:“我們找了一個方法隐藏氣息,會少很多麻煩。”
除此之外,他還有不再被皎月碎片限制的劍,他們絕不會再落入往日之困境。
烏心阙:“那便祝你們萬事如意。”
兩人帶着小非離開,出了蘭狄城的地界,正見道旁一樹桃花灼灼盛放,不免心生歡喜。
賞過美景,正要行路,計非休卻停下了腳步:“師父,雲大哥,這次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了。”
雲擇一愣:“為何?”
計非休說:“我長大了啊,不能總是跟在你們身邊,這樣永遠都不會有長進,我想我該自己去曆練了。”
“可你……”雲擇欲言又止。
“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桑隐:“你都準備好了?”
計非休點頭:“此後必将琴劍記在心中,永不會忘。”
桑隐:“那便去吧。”
雲擇歎了口氣,溫聲囑咐道:“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計非休乖巧應下:“一定牢記,也請師父和大哥多加保重。”
又道:“另有一事……我想請求兩位。”
桑隐和雲擇一同看着他。
計非休說:“師父和大哥若在江湖中遇到了孟驚塵,請留他一命,我有刻骨之恨欲報于其身。”
……
柔風輕拂,吹散了身後蘭狄城周圍經年徘徊的陰詭之氣,把晴光連同花香也一并送了過去,而前方亂雲退避,露出澄澈如洗的天藍,那純淨可以包容世間萬物。
哪怕你是人非人,似妖非妖,它也可以包容。
雲擇收回目光,随意選了一個方向,詢問桑隐的意思:“走嗎?”
桑隐一如既往,緊握住他的手:“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