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羽下午兩點到的申海,格麗溫絲酒店距那家公司倒是不近,從酒店再到那家公司,坐地鐵得花去一個半小時時間。
那家公司在張楊路一棟不大的樓棟裡,十分小的規模,約摸九十号人最多。
邊羽來到這家公司表明來意後,便被晾在空的工位上等了半個多小時。期間,其他工位上的人,有一兩個不時朝他這裡瞥來。
那樣一個個子高,皮膚白,瞳色清亮,五官精緻得像雕塑的人坐在辦公室一角,就好像繁雜灰澀的空間裡有,一朵特别明亮的雲。
日光燈将他鍍成玉雕,襯衫領口松垮,露出月牙般皎潔的鎖骨,根根分明的睫毛眨動時,在眼下掃出倦态的陰翳。一雙令人着迷的憂郁的眼睛。
其餘大多數人因工作繁忙,瞧那麼一兩眼就不敢再看了,但心裡免不了很在意。
邊羽形象特别出衆,出門在外,旁人不禁是要多看幾眼,自他幼少便是如此,早就是習慣了,從不被那些目光影響什麼。
旁邊的工位來了一個剛簽完合同的姑娘,坐下來就跟他搭話。姑娘可能以為他也是新來的同事,想要搞好關系。
他瞧見姑娘手裡拿着的合同單,有一張單獨出來的工資合同,上面寫着工資【5000+2000】元,發薪日當天,這份工資會分兩次發放。
姑娘意識到被邊羽瞧見,忙将那張合同翻過背面去,拿筆記本蓋住。又見他的目光沒别開,眸子像玻璃一樣透亮,她便認真觀察起來。
他這雙眼睛不全是黑的,在日光燈照射下,有點淡青棕色,色澤雖然透亮,但他眼神總帶倦意,倒不顯得特别精神。
邊羽輕輕擡起眸子,眼神移到正看他的姑娘的臉上,姑娘臉一紅,笑了兩聲,趕緊挪開視線,手足無措地擺弄鍵盤。
邊羽沒去留意她的變化,隻是默默記住她那張工資合同。
有社會閱曆的人看到這樣的合同,心下已是了然,一家公司要避稅時的法子通常是如此。畢竟是小作坊一般、規模不大的老公司,難免會靠避稅來補全公司的财政。
又過了一會兒,行政過來将邊羽領去會議室,在會議室裡,他又坐了半個小時,那個忙裡忙外的總監才進來。
這場“談判”的結局如邊羽所想,并不如四叔公的意。那總監在他面前裝模作樣地和别人聊工作,不時讓邊羽再說兩句來意,談話被迫變得斷斷續續的,邊羽用幾句話講清楚支付金不夠、違約金等等的事情,總監才假裝思考和為難,說:“合同上就是這麼寫的,我們都是按合同來的。”
看邊羽沒什麼反應,總監僞裝出客氣的笑:“沉先生,千裡迢迢來趟申海不容易是吧?辛苦了。但是這件事吧,就是這樣,我們隻能按合同上的來。”
邊羽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他沒任何激動的行為,隻是最後問了總監一句:“意思是,欠的支付金不會補全,也不會給任何的違約金,是嗎?”
“因為我們沒違約啊,而支付金的事情,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質量問題,最好是去問問你家廠長。”總監擱在桌子上的兩隻手,手指交疊着,臉上笑着,如同另一種領域的教徒的禱告禮。
“嗯,我明白了。”邊羽拿着那份被四叔公在家捏了又捏的合同,起身離開了。
總監笑着說“慢走”,心底嘲笑鄙視一通後,暗暗說倒是難得地不死纏爛打。
下到公司一樓,有家賣這家公司産品的小門店,邊羽在裡面買了一個挂名純紅木制作的蝴蝶雕像。
申江邊的風,今日頗有些凜冽。天上沒有太陽,灰暗暗的,江水向來走得不那麼着急。
邊羽靠在圍欄邊,一手拿着那隻剛買的紅木蝴蝶,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撥動一個号碼:“喂,你好,請問是消防局嗎?我舉報有一家公司沒有做好消防部署……”他說了那家公司的名字,馬上那家公司會被相關人員上門要求整改,夠一壺吃。
打完這個電話,邊羽沒立刻撥下一個電話,他上網稍微查了一些資料,确認稅務局的電話後,方撥通号碼。這通電話打給稅務局,舉報那家公司避稅漏稅。他們的賬務立刻會被人上門徹查,屆時公司才是真正要出血。
第三通電話,邊羽打給市監局,說那家公司賣僞劣假冒産品,在它家買了個挂牌紅木的雕像,實際上是纖維木的。接下去,它家生産線上的東西,估計要報廢一半。
打完這三個電話後,邊羽望着手裡那隻做工并不精美的蝴蝶雕像。
江風掀起他淡金色的發尾,他的眼眸被陰雲染成灰橄榄色。
他蒼白指節攥緊木蝴蝶。
蝴蝶翅膀被镂出了細小的花紋,正是這些花紋沒有處理得當,因此紋路暴露了它是合成木的事實。一隻不能自己掌握命運的被冒牌的蝴蝶,最美麗的翅膀,成為了自己是拙劣物的證據。哪怕沒有這點錦上添花的雕飾也好,也許能一輩子冒牌下去。
這時,邊羽耳邊一個男聲問:“這麼狠啊,一連打了三個舉報電話?”
邊羽對這隻蝴蝶的窺探,被這個聲音打破。
他微側頭看見聲音的主人,一個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年紀估計和他差不太遠,也是二十來歲的樣子。
男人在用手機操控着天上正飛的無人機,注意力在無人機上,沒看向邊羽這裡,話卻是在對他說的:“是不是離職了公司不給賠償?”
“嗯。”邊羽平淡地應,凝望申江水,沒有和男人太想深聊的意思。
男人又和他說話:“看來那家公司,對你做得挺絕的。是做什麼的?我聽着好像是傳統行業。”
邊羽勾了下嘴角,半冷不熱地說:“這一帶的行業本質不都是金融欺詐嗎?”這一帶金融公司一度盛行做P2P,其中不乏夾雜着靠合同漏洞來“以小博大”賺取利益的小公司。傳統還是不傳統,也隻是欺詐的方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