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鹭島市,鹭島眼科醫院。
醫生手中的筆狀手電筒射出一束強光,快速掃過邊羽張開的瞳孔上,那眼睛被映射出瓷一樣脆弱的青棕色,如羽絨密的睫毛根根被照得清晰,在眼皮和下眼睑上投下纖細的碎影。
“向上看……向下……好。”強光快速又掃了兩次,收回去了,醫生起身走向身後的儀器,“來這邊。”
聽醫生指導,邊羽坐在裂隙燈前,下巴架在儀器的小架子上,眼睛放在圓形小鏡面前。
“額頭貼緊頭帶,别動……這隻眼睛好了,另一隻眼。最近是否長期佩戴隐形眼鏡?”
邊羽邊換另一隻眼睛看圓鏡邊回答:“沒有。”
“有沒有沾到什麼髒東西,然後碰到眼睛?”
“沒有吧。”
“有沒有去哪裡遊泳過?”
“有在海裡浮潛。”
醫生在視鏡裡觀察約有五分鐘,領邊羽到下一個檢查點。他給邊羽的眼睛點完熒光素鈉後換上三面鏡:“會有點脹痛,看正前方。”
鏡面壓上角膜的瞬間,邊羽看到無數個自己被折疊進棱鏡裡。
回到診桌,邊羽瞳面略留有藥物給他的刺激感,不住眨了眨眼。醫生給他一本色覺檢測書,一邊在電腦上看他的眼部檢測情況,一邊指着色覺書上的圖案問:“這是什麼數字?”
“2。”
色覺檢測書翻到下一頁:“這個呢?”
“3。”
“這是什麼?”書本直接跳到後面幾頁了。
邊羽眼裡是一堆團在一起的黃黃綠綠的色塊:“應該是35吧。”
醫生快速瞟了他一眼,接着問完後面的數字便把色覺書合起來。他旋轉過顯示屏,讓邊羽看到屏幕上那隻被照得像冰瓷的眼睛被放大的照片,照片一張張點下去:“你有一點角膜炎,應該是你近期遊泳感染的,不過問題不大,視網膜發炎會比較嚴重,待會兒給你開點藥配合眼藥水使用。
“然後,你可能識色障礙。這個你自己是知道的嗎?”
邊羽回答說: “以前不會。”
“有沒有家族性遺傳的色盲史?”
邊羽沉默片刻,回答道:“有。”
“色覺障礙分先天和後天,像常見的紅綠色盲屬于X隐性遺傳,男性發病率約5%,女性僅0.7%。”醫生調出電子病曆模闆,光标在診斷欄猶豫着,“但你的情況很特殊——先天色盲不會時好時壞,後天獲得性色覺障礙通常伴随視力下降,而你矯正視力卻有1.2。”
他推開鍵盤轉身直視邊羽:“我需要确認你是否攜帶顯性遺傳的視錐細胞營養不良基因,或者有罕見的後天誘因。建議先做多焦視網膜電圖和基因檢測。”說着打印出檢查單,“特殊濾光鏡或許能緩解症狀,但沒有藥物能修複先天視錐細胞缺陷。”
邊羽沒接過檢查單:“這個情況,有時候睡一覺就會好了。有沒有可能,是眼疲勞的問題?”
“你是因為有什麼顧慮,所以不想做檢查嗎?”
幾分鐘的沉默。
“我沒什麼時間。”邊羽說。
醫生敲着鍵盤沉吟:"你這個情況,還是需要做篩查的……你找個時間,要早上,空腹來好好做個檢查。”
醫院門口,邊羽仰頭給兩隻眼睛各滴了兩滴眼藥水,濕潤的眼液浸到眼球中,他閉閉眼,擦掉流下來的多餘眼液再睜開。醫院門口的花圃從一團混在一起的花的輪廓變得清晰,影響他視線的雲翳散開去了似的。他此刻并看不出那朵紅色月季有什麼問題。
他定定站了一會兒,掏出口袋裡的病曆本,撕掉有關眼科問診的那一頁,下一刻,他袋子裡的藥出現在垃圾桶裡。
午間,邊羽乘坐公交回家。他昨晚剛從海南回到鹭島,今天一早就來醫院挂号,一整夜沒怎麼睡好,腦袋尚有點昏沉。
回到家門口,他看到四叔公急洶洶到院外,把一個扒着外牆的人狠拽下來。那人“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兩腳往天上翹去,四叔公揮起手中的掃把往他身上打去:“我讓你來!我讓你來!”
那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躲閃那揮來的掃把:“哎!你怎麼打人你!哎喲!”
邊羽馬上清醒了,上去攔住四叔公。記者捂着手臂被抽痛的地方,橫裡橫氣道:“好啊!你打人!警官!警官!這老頭打人!”他沖邊羽身後叫喚着。
邊羽回頭看去,穿藍色制服戴警帽的人正大步朝這裡走過來。
“警官,他毆打我!哎喲!”記者往地上一趟,蔫蔫喊着疼。這記者看着也不過三十來歲,行為舉止卻極度老無賴。四叔公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本也想學他往地上躺,來比比誰更無賴。可四叔公打年輕時便是極好面子的犟種,偏偏拉不下這個臉,隻得指着地上的人急着氣急敗壞地“你,你”。
召覓走上前去,一把把記者從地上拉起來,那記者本被扶着半起身了,又松了勁,爛泥般癱回地上。
召覓站在記者身旁,盯着他好半會兒:“他打人犯法,你私闖民宅也犯法。”
“我人沒進去啊,可他真打我了。”記者懶懶睜了下眼,又把眼睛閉上,“哎……哎喲……”
“我不止一回看到你在這裡轉了。看那兒,看到沒?”召覓指院牆上方。院牆上方,一個圓圓的鏡頭藏在牽牛花葉中間,顯然是個監控。
記者看到召覓指着的監控,不免咽了咽唾沫。這個監控雖然不顯眼,但是并沒被葉子遮擋住,該拍到的情況依然都能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