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公蓦地也反應過來,心說:對啊,監控拍得到他,我剛才跟他動什麼氣?
召覓低頭問那記者:“要不都跟我回所裡說去?我找兩個同事來把你擡上。”
“啊?那不……不用了!”記者噌地起身,抓着相機包跑去老遠。
召覓本想去追,轉念一想,記者也沒真正翻牆成功,證據不足,最多對他進行書面批評教育,這記者該犯還是照樣犯,他也不會去爬别人家的門牆,唯獨隻盯上這家。召覓唯有拿起對講機,跟各位同事提醒該事情,讓各位同事多加留意,随後跟四叔公說:“下次那個人再來就直接報警,别打人,不然到時候你有理都變沒理。”他交代完這句話,轉過身去便要走了。
“欸,召警官!”四叔公忙跑到召覓前面,把他攔住說,“你看到他不止一回在這裡轉了,也沒給我提個醒啊?”
召覓微皺了下眉毛,一瞬間心想這老頭相當不懂眼色。他剛才那樣說,純粹是從記者的行為去推理出來的,并非真正好幾次見到記者來翻牆,本來是想施以警告來平掉這件事情,四叔公竟抓着這點責怪起他來。
想不到下一秒,四叔公眉笑顔開:“跟你開玩笑呢警官,你之前幫我找回六面菩薩,我還沒謝謝你呢。進去吃個飯呗?”
召覓的眉頭沒松開,好是奇怪地看這老頭一眼:“不用了,我還在執勤中。”
他扭頭便要走了,四叔公兩步做一步上去拉住召覓的手臂:“那警官下班了來吃個飯呗?”
“下班再說吧。”召覓抽出手臂,按了一下警帽,大步走了。
四叔公呵呵笑着,跟邊羽說:“這警官不錯,人好。”
邊羽心裡奇怪得很,四叔公生平就沒對誰這麼笑過,要不是他深知四叔公倔強的為人,還以為他是腦筋開竅,要走上巴結公職人員的道路了。可能當真是感激召警官兩次為他們解圍吧。
過兩天,邊羽幫四叔公送貨給花生湯店的老闆李姐。李姐的店在菜市場裡,每天市場裡人流不息,她的店座無虛席,迎來送往中結識了不少老顧客。四叔公是李姐的老顧客之一,一聽李姐缺個首飾盒,回家就做了一個,今天讓邊羽送來。
李姐拿到首飾盒後很是歡喜,要給邊羽算錢,邊羽早前聽過四叔公的囑咐,便推拒李姐拿來的錢。
李姐于是趕忙盛來一碗熱乎乎的花生湯,按着邊羽的肩膀讓他坐下來吃:“你吃着,我還有事情跟你說呢。”
他在油亮的木桌前坐下,日光燈将他發絲鍍上淡淡銀白光暈。架不住李姐盛情難卻,邊羽唯有拿起湯匙邊吃起來。熱湯騰起的白霧裡,他垂眸攪動花生湯的樣子像某種電影特寫鏡頭。
李姐不往座位上坐,就站在邊羽旁邊說:“我女兒現在回家裡來住了,家裡兩個人的化妝品放不下,我就想做一個能收納化妝品的梳妝台。但是網上買的不能定制,我怕買回來不合地方,想看你們這邊做不做定制。”
坐着的邊羽不得不擡頭才能看到李姐:“你想做實木還是合成木?”
李姐搖搖頭:“不不不,不要合成木的,不要。”
“實木的話,我們暫時隻做橡木和胡桃木。橡木經濟實惠,不過沒有胡桃木耐用。但是胡桃木的價格稍微會高一點。”
邊羽正說到這裡,店裡有客人進來,客人跟李姐打招呼,瞥到邊羽,打趣李姐是不是請了明星來做代言。
李姐開玩笑說“是的啊”,一面去給客人盛花生湯,一面問邊羽:“胡桃木價格怎麼算?”
邊羽說:“這個也都不一樣,比較好的,南美胡桃木去找我們常合作的廠子拿,一立方一千四。普通的梳妝台一般需要1.5、1.6立方左右。”
李姐給客人端上花生湯,頭是扭向邊羽的,笑着爽快地說:“行,我就訂胡桃木的,回頭給你下押金!”
“你需要的尺寸得跟我說一下。”邊羽提醒到。
“你等會兒啊。”李姐那邊又來客人了,今天生意難得的好。她迎到門口,“哎喲”了一聲,臉上笑開:“小召警官,來裡面坐。”
召覓掀開油膩的塑料門簾時,蒸騰的熱氣裹着花生甜香撲面而來。他習慣性掃視店内環境——食客大多佝着背,縮在矮凳上吸溜湯水,唯獨角落那人脊背筆直,像一株誤栽進泥塘裡的雪松。
是他。
召覓動作停滞了一下。
日光燈管在對方身上暈出冷調的光弧,連後頸被碎發遮掩的皮膚都白得近乎病态。煙火氣息萦繞在他周身,竟像張落墨别具一格中式油畫。
召覓中午巡邏到這裡,正是午飯時間,要來吃點東西。他裡面還穿着制服,但是外面套了一件風衣,幾乎是看不出裡面制服的模樣。所裡有規定,他們不能穿制服到店裡消費,因此他便多穿了一件風衣外套。
李姐目光巡了一圈店裡,幾個木桌都坐滿人,隻有邊羽對面的座位空着。李姐帶着召覓來到邊羽坐的座位前:“來,坐這裡。你們先拼桌。”
召覓便坐下了,李姐問:“還是老樣子,少糖,多花生,對吧?”
召覓點了點頭。李姐利索地去盛花生湯了。
召覓坐在座位上等,正好和邊羽對視上了,二人均是随意地微扯一下嘴角,當做打招呼。
李姐把召覓的那碗花生湯端上來,跟着拍拍邊羽的肩:“你先吃着,我去量一下尺寸。”
“寬和進深都要量。”邊羽開口時,熱湯騰起的白霧掠過他鼻尖,如同給冷冽聲線鍍了層毛邊。
李姐離開時,嫌這裡燈暗,開了一盞鎢絲燈。
召覓和邊羽各自安靜吃花生湯。熱氣在兩人之間織成薄紗,召覓注意到邊羽握勺的指節泛着青白,指甲修剪得過分齊整。無比幹淨冷清的一個人。
然而,在鎢絲燈的照映下,邊羽的眼眸竟流轉出蜜糖般的暖調,隻是,他眸子微一轉,另一盞白熾燈光射來,便又重新凝成寒潭。
召覓不免有一瞬間想,邊羽好在不是他需要測謊的對象。
因為這真是一個,讓人無法推理出絲毫确定性的,既流着滾燙的蜜,又凝着冰霜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