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徐汀雲沒收這錢,好說歹說定下下山後再給報酬,萬一貨不對闆還有砍價的餘地。華松栩想想也是,答應了。
她帶着徐汀雲到停車的地方,開始從車上卸裝備。
随着徒步逐漸普及,人人都能拿杖戴墨鏡拍網紅照,但這無法掩蓋戶外運動的危險系數。
高原反應,失溫,極端天氣,滑墜,自然災害……挑戰數不勝數,需要擁有充分的戶外知識、可靠的體力及合适的裝備面對未知。
她收拾東西的時間,徐汀雲繞車走了兩圈,拍了拍前引擎蓋,感慨,“改裝的牧馬人就是帥,經常進山嗎?”
華松栩正檢查救援包裡的藥物,“以前。”
徐汀雲唔了一聲,繼續繞車走圈圈。華松栩被晃得眼暈,幾次想制止又強行忍下了。
莫煩躁莫煩躁,别忘了小夥是個熱心腸。
徐汀雲問:“油耗怎麼樣?”
華松栩一手提暖壺一手灌0.9L的montbell保溫杯,“平均下來百公裡11左右。”
徐汀雲又問:“手自一體?”
華松栩拉上背包拉鍊,“嗯。”
徐汀雲還問:“聽說牧馬人會漏雨——”
華松栩忍無可忍啟唇打斷:“你裝備帶齊了嗎?”
徐汀雲停下規律的圓周運動,乖乖地答:“帶齊了。”
雖然雇了他認路,但華松栩對他的生存能力和戶外經驗存疑,擰眉繼續問:“營地羽絨帶了嗎?睡袋溫标多少?水和食物呢?”
徐汀雲立定站好,“高山羽絨190g充絨1000蓬,睡袋黑冰G1300加一個抓絨内膽,保溫杯750ml熱水、兩瓶可樂兩瓶礦泉水,吃的帶了五包幹脆面和幾包複合糖。”
華松栩點頭,再次問:“應急物品帶了哪些?”
徐汀雲像是一秒被拉回課堂。那會他就是問題學生,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摳紙團傳紙條。但無論怎麼折騰,被老師叫起來提問都能對答如流,逼得老師變着花樣考他。
他保持着這一優良傳統認真作答:“雨衣,救生毯,急救包裡有一些藥品和繃帶。”
華松栩沒挑出什麼毛病來,鎖上車門上了登山包,根據重量把肩帶調好,“走吧。”
徐汀雲邁開長腿跟上,還多答了個附加題,“我還帶了冰鎬機械塞繩索保護器——”
這些都是阿式攀登的裝備,華松栩熟得不能再熟。她頭都沒回,“還沒學會走就想跑,背着徒增負重。”
徐汀雲:“……”
片刻後,他追上那飒爽利落的背影,“你怎麼知道?”
這會還走在鄉道上,積雪被村民推到兩邊,華松栩走得極快,“手掌比泡椒鳳爪都細嫩,繭子一個沒有,一看就連攀岩攀冰都不會。”
雪山攀登分為兩種,喜馬拉雅式攀登和阿爾卑斯式攀登。
前者顧名思義,類似爬珠峰的模式,由攀登者、協作、領隊、背夫等多人組成團隊,攀登周期長、營地多,通過不斷鋪設路繩穩紮穩打。這也是商業團隊的運作模式。
而阿式攀登相反,攀登者沒有氧氣瓶沒有固定繩索沒有後勤人員,隻能自給自足,憑借自身技巧攀爬。快速、自主、輕量化,危險系數極高。
阿式攀登者需要精通攀岩、攀冰、幹攀、雪坡行走等技能,野外急救、裂縫救援、雪崩救援等也是必備知識。
徐汀雲眼睛一亮,“行家呀,你也喜歡阿式攀登?”
喜歡。
這兩個字震耳欲聾,華松栩不知從何做答,也不想答。
曾經阿式攀登是她的熱愛,是她逃離現實的烏托邦,也是為之奮鬥的意義。如今,她卻連想都不敢想。
徐汀雲和她保持匹配的步速,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因此,當華松栩偏頭去看左手邊雪坡的路況時,看到的是男孩鋒利流暢的下颌線和唇角邊一閃而過的梨渦。
朝氣蓬勃,陽光明媚,眼裡的光如冬日暖陽。
不像她,一臉半死不活的模樣,枯涸,黯淡。
她像被刺到一樣收回視線,歎了口氣,“給你加一千塊錢——”
徐汀羽:“不用——”
華松栩加重語氣,“隻要你把嘴閉上。”
徐汀雲:“……遵命。”
男孩雖然皮,但勝在聽話。這麼一說,還真乖乖禁言。
兩人在沉默中一前一後走着,從晌午走到日落。
冰爪齒陷入酥軟的積雪咯吱作響,爬升時冷空氣卷過每一寸裸露的肌膚,最終從鼻腔流淌入肺部,有種微刺的清爽感。
四下裡寂靜無聲,曠野雪景綿延不絕。這裡荒蕪人煙,這裡野蠻殘酷,然而這裡又是那麼富饒。
在這裡,凜冽的風洗滌去城市裡沾染的灰塵和思緒,危險路段的高度緊張讓人心無旁骛,廣袤天地之壯闊是辛勤攀登後的褒獎,前行的每一步都是對靈魂的問答。
這一年華松栩也有運動,但畢竟不比從前的強度,配速中等還算輕松。倒是徐汀雲讓人刮目相看。
7個小時走了25km爬升1500m,徐汀雲一路勻速步履穩健,部分陡坡橫切路段冰雪覆蓋且隻有一隻腳寬,他也走得極為輕松。
不僅如此,他時不時掏出相機去拍遠山美景、拍路邊枯萎的灌木叢,或是拍雪線之上嶙峋的岩石,偶爾——也拍拍她。
華松栩留意到鏡頭的朝向,不過一直到抵達紮營地點後才開口說了整整一下午第一句話。
“把拍到我的照片删了。”
接觸一日,徐汀雲摸到點她的脾氣。他卸掉背包,掏出摯愛的幹脆面開始手動捏碎,“等下山發你,發完就删。”
華松栩則掏卡式爐開始烹饪,“不需要。”
徐汀雲三兩口就吃掉一包,又去掏軟糖,“你出一萬一的費用,光帶路多不值,起碼得有點附加服務。”
華松栩不為所動,“拍兩張照片能頂多錢?”
徐汀雲想了想,“按照平時的稿費來算……一張也就一千左右吧。”
華松栩緩緩挑起右邊眉毛。
徐汀雲露齒一笑,“在下不才,正是《曠野》的簽約高山攝影師。”
《曠野》,以風格先鋒多變為賣點,如今已是涵蓋戶外運動、自然景觀、生态保護等多元化主題的知名雜志,編輯眼光毒辣挑剔。
能簽約,充分說明個人能力。
鋁鍋内的米飯油脂肉沫蔬菜充分結合,飄起的水汽裡都是美味的芬芳。
華松栩掀開鍋蓋,随口問:“兩張兩千,我和嘉措約好的向導費是兩千,還有七千你用什麼服務來頂?”
徐汀雲吸吸鼻子,手裡的幹脆面霎時不香了。
吃貨對美食的抵抗力為負,他目不轉睛盯着煲仔飯,大腦運轉速度嚴重受阻,嘴上倒還保持慣性地跑火車,“其他我也沒什麼本事,隻剩下肉/體了吧。”
華松栩握勺子的手停住,在咫尺飯香中緩緩擡眸。
徐汀雲倏然回神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在零下五度的高海拔地區竟然紅溫了,“不、不是,我我——”
“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