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的眼裡似乎裝着星辰大海,但細細一看,其實隻裝着她一個人。
在這樣溫柔至極的注視中,一滴溫熱從眼尾滑落,閃過一瞬的冷光,随後被無孔不入的夜色淹沒。
徐汀雲設想過無數次見到偶像的場景,或許是痛哭流涕表達崇拜之情,或許是故作鎮靜地要一個to簽然後回家偷偷樂好久。唯獨沒想到在這一瞬間,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跪在她身旁,吻去她眼角的淚。
他還是伸手了,伸手抓住她的袖口,撒嬌似的晃了晃,“還說革命戰友呢。就一個問題,回答我好不好?”
華松栩緩緩垂下眼皮,望着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眼淚随之簌簌而下,“或許有吧,我……不記得了。”
其實她是受傷了的。從雪坡被沖下去一百多米,怎麼可能毫發無傷。可是她不想說,就像她當初不對任何人說起那樣。因為她隻是個幸存者而已,她沒有資格叫苦沒有資格說痛。
她隻是個幸運的幸存者,僅此而已。
徐汀雲知道她在說謊,心底鈍痛無聲蔓延,面上卻笑了下,“嗯,腦子騰出來記住我。”
華松栩淚痕都未幹,直接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徐汀雲起身,輕拍她瘦削的後背,“我可是革命戰友,不值得記上一記?你可不能太薄情。”
華松栩艱難道:“放心。第一次見面送我泡椒鳳爪的人,想忘記都難。”
說罷,她用手背蹭了蹭臉頰,将長發攏在耳後,想從桌子上下來,卻被人攥住了手肘。那人離她好近,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氣息。
那是冷空氣中樹木的味道,很幹淨,很安心。
徐汀雲即刻松了手,四下張望一番,終于看到了床角邊東倒西歪的鞋子。但他沒去取,甚至隐密的慶幸鞋子離桌子有一定距離。
華松栩這會有些尴尬,她不太習慣在别人面前哭,遑論是個男人,此刻隻想竭力掩蓋方才的失态。卻聽那低沉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過來,主要是想給你看個東西。”
華松栩始終低着頭,“看什麼?”
徐汀雲眯眼盯着那正對自己的頭頂半晌,一手撐在她身側的桌沿,微微躬身,停在恰好能看到她素白的臉的高度,也恰好和她平視,“我這麼做,不是為了探究任何事情,也不是為了勾起你的回憶。”
華松栩蹙眉,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到了台燈微弱的光源在徐汀雲高挺的眉骨下投落一片暗影。
男人将手機舉至她面前。
手機屏幕上,是高清鏡頭下的羅普峰,但是她從未見過的角度。不同于北壁的尖銳鋒利,這一面是一縱冰岩混合的溝壑依次排開,積雪借助地貌勾勒出雪山飄逸的裙擺,多了幾分綽約的婉轉,在夕陽映照下流光溢彩,美得動人心魄。
“賀編叫我去拍北壁的。我拍了,但不滿意。就花了七天轉山,終于在第七天日落時拍到了羅普峰南壁。”
華松栩不言,隻是盯着那耀眼的頂峰,那曾經或許能觸及的終點,隻是至今不會再有答案。
“本來是這期雜志的封面,但我剛打電話給賀編撤稿了。”徐汀雲笑了下,“這張的靈感,就是想獻給去年挑戰北壁的登山者。我敬仰他們,所以想讓他們看看這座山峰的另一面。”
“照片的名字是《熾熱》,送你。”
屏幕不知何時暗了下去,華松栩看到了淚流滿面的自己。她别開臉,想要冷靜,卻再也克制不住地啜泣。
這一秒,她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夜晚,獨自縮在唯一避風的岩石夾縫裡失聲痛哭。那是晚上七點零三分,山難後的三小時。而三小時,是雪崩後的最後生存時間。她在心裡,默默為豐哥和向導宣告了死亡。
她說:“謝謝,豐哥一定會喜歡的。”
徐汀雲心裡随着她的哭腔一起,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我做的長壽面豐哥喜歡,拍的照片更沒理由不喜歡。”
華松栩似乎笑了下,随之而來是更加洶湧的淚水。她哭了多久,徐汀雲就在她旁邊陪了多久。
直到她逐漸平複,徐汀雲抽過紙巾遞去,“有沒有聽過亡人海的傳說?”
華松栩搖頭。
“在藏北,冰川林立之間有一人迹罕至的高山海子,隻要晚上去那裡,就能看到逝去的故人,所以叫亡人海。”
華松栩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有些局促不安,“你信這個?”
徐汀雲點頭,唇角染上了笑意,“走,徐哥帶你去看亡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