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遊蕩在山林裡,委屈巴巴,“餓着肚子好難受,殺意都忍不住,好想吃點什麼。”
他咽了咽口水,甚至覺得能吞下一百頭鬼。
這不是生理性的餓,而是遏制不住的本能,難填的欲壑、對力量的渴望。
吞噬同類,增強力量,這是成為鬼王的必經之路。
此時的衣绛雪僅靠本能行動,他或許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畢竟是第一次做鬼,衣绛雪認真開發食譜。
衣绛雪在沿途的枯草地裡扒拉,看到一叢造型奇特、花瓣形似火焰的花。
他眼睛發亮:“這個發紅光耶!”
好像很誘人。
他摘下一朵花,眼也不眨,“啊嗚”一口咬下。
“嗚嗚嗚好燙!”
衣绛雪燙的直吐舌頭,萎靡:“不能吃!”
“活的總能吃!”他痛定思痛,向方才蠕動的山嶺走去。
途中,遇到一片白骨林,樹上結着奇怪的果子,血色藤蔓在旁保護。
有東西護食,說明這能吃!
衣绛雪一頭鑽進林子,亮出尖尖的爪爪,高興地撓開層疊的藤蔓。
不多時,滿地就是斷裂的藤蔓。
他摘了一顆,小心翼翼地咬了口慘白的果肉。
“……不能吃,是骨頭,硌牙!”
“吐魂……”
事實證明,荒野求生對衣绛雪的鬼生很不友好。
“還是早點找到有人的地方,抓個廚子做飯。”
對美食的堅持讓鬼堅強。
衣绛雪沿途嘗百草,終于找到一種嚼起來酸酸甜甜的草根。
衣绛雪撩起绯袍下擺,采了一堆,用鬼氣貯藏。
實在太餓的時候就叼在嘴邊。
啃啃啃。
他自顧自吃的開心,卻不知道,厲鬼哪有吃素的。
食譜上除了同類鬼怪,就是“人從衆”。
衣绛雪四處閑逛。
也不過七日,須彌山邊界近在咫尺。
厲鬼離開的那一刻,鎮惡碑徹底裂開,化作一地碎石。
幽冥來客,逢魔之兆。
山脈癫狂,地火迸發,天地變色。
厲鬼出世!
遙遠的東帝山,仙人睜開了雙眼。
*
兩百年前,靈均界天裂。
蒼穹漆黑,黑雲壓城。
三輪血月照耀夜空,裂縫湧出無數鬼怪,橫行世間。
無數修真者在此戰隕落,活下來的大多都陷入癫狂。
修真界老祖們無計可施,齊登東帝山,跪了七日,請此界唯一的真仙出世補天。
仙人出東山,試手補天裂。
他鎮壓黑暗,将白日奪回,消失的太陽再度高懸。
但是,天裂沒有完全彌合。
夜晚的三輪血月,與接踵而至的異象,仙人也無法解決,隻能暫時緩和。
兩百年來,天裂勉強維持如今規模。
人間也在适應此起彼伏的鬼怪作祟。他們求仙建廟,趨吉避兇,尋找共生之法。
有人為真仙塑像立廟。因他奪回烈陽的功績,為他上尊号“東華青陽至聖帝君”。
或是視之如東方之君,與日同耀,稱“東君”。
也有人不知滿足,埋怨:“東君既然能補天裂,又為何隐居不肯出世,挽救天下生靈?”
殊不知,這位醉卧東山的世外仙人,性情幽微莫測,亦正亦邪。
才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神佛。
日升月落,裴懷鈞獨對餘霞,守空碑,不知春秋歲月。
東帝山幽靜,他也好靜,一般也沒人敢觸黴頭,用小事打擾他。
畢竟,這位神仙早就瘋的厲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觸他逆鱗,東君殺人的時候,可不管你是正道還是邪派。
七日前,須彌山異動。
蓬萊門老祖不遠萬裡,登東帝山求仙。
靈均界大能之間,口口相傳:“仙人隐于東山,陪伴亡故道侶的墓碑,最厭惡麻煩。”
可事關天裂,偏要擾他清淨。
一衆大能抽簽。蓬萊門老祖最倒黴,拿着标紅的簽,欲哭無淚。
他也不想去啊!
帶着全村的希望,老祖戰戰兢兢地躲過山上兇險陣法,老命都廢了半條。
終于撥開迷霧,抵達仙人結廬的小院。
老祖叩門,不應。
東君并未發聲逐客,老祖謹慎走過柴徑。
東帝山幽曲深邃,小院卻四季如春,繁花盛放,宛如世外桃源。
世人皆尊稱“東君”。
卻無人知曉,仙人俗名“裴懷鈞”,千年之前,也是人身成仙。
日光正好,裴懷鈞剛醒,執着金剪,正修剪花枝。
荼蘼勝雪,他挽青衣,着素裳,與花相輝映。
“有事?”
有人拜訪,裴懷鈞背着身,神情淡泊,懶得一顧。
老祖忙不疊行禮,“東君,您還記得嗎?兩百年前……”
裴懷鈞這才回身,掃他一眼:“兩百年前,是你這老小子,帶着一衆徒子徒孫跪在山底下,哭着求本君出山,對吧?”
仙人長發披拂,寬袍大袖,風骨正潇潇。
君子佩蘭芳,劍骨似透衣,斂不住寒芒。
“仙人還記得老朽……”老祖暗松口氣。
老天保佑,看來東君今天不瘋,運氣甚好。
裴懷鈞看似随和,黑眸卻孤冷,“百年如一瞬 ,本君還不至于忘記最近的事。”
“幾百年了,套路都不變變,隻長歲數不長心眼……說,又是什麼麻煩,教你等如此膽大,擾了本君的清閑。”
東君松了口,老祖頓時有了幾分底氣。
“東君,須彌山異象環生,是有空前絕後的大鬼出世啊!此獠剛現世,地火就迸發,可見若不除此獠,後果難以設想——”
老祖還不忘拍仙人馬屁:“還有這須彌山,您說危險,得封。兩百年前,我們就把方圓百裡的村民全遷走了。”
“近日,鎮惡石裂,果真有厲鬼出世,東君真是料事如神!”
他擱這說了半天,裴懷鈞卻沒什麼反應。
一提到鎮惡石裂,他卻笑了。
裴懷鈞淺笑,前言不搭後語:“本君的道侶,當然是空前絕後的美人,這還用問。”
老祖:“……?”也沒人提他道侶啊。
壞了,東君瘋了。
老祖心道不妙,試圖把話題歪回來:“東君,老朽說的是那大鬼出世,還請您指點,我等後輩該如何應對……”
裴懷鈞将折下的花枝悉心擺好。
這是今日供在墓前的花束,他會挑園中開的最豔烈的花朵,讓心愛之人時時都能看見春景。
他自說自話:“我家小衣,當然是世間最美、最可愛的。”
“亭台樓榭,瑤池寒水,百花深處,最宜觀美人。”
“你知道嗎?真正的美,是最鋒利,最能殺人的……”
“我年輕氣盛時,仗劍在手,欲與天公試比高。可一見到他,我心跳的厲害,差點連劍都不會拿了。”
“花非花,霧非霧,一見誤終生。”
被仙人糊了一臉恩愛的老祖:“……”
弱小,無助,可憐。
他不想知道這麼多,會死的很快的!
老祖垂死掙紮:“仙君,那這須彌山地火重燃,該怎麼辦……”
裴懷鈞轉身,青衫飄拂,春風楊柳拂面時的溫柔。
他的笑容卻沉在陰影裡,格外懾人,“嗯?你說,小衣愛我,念念不忘,會回來尋我?”
“借爾吉言。”
看似清霁無暇的仙人,眼底幾許癡狂癫色,薄唇卻淺淺勾起。
“我已經,等不及與他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