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下來,隻有地上晃動的光影能證明有風吹過。
連站在後面那群等着觀戲的人,看到這場面都靜默了,這紙醉金迷的魔都裡,什麼樣式的示愛方式他們沒見過,可親眼看見譚宗明這樣一薄情寡性的人,說出這些時才意識到。
三十幾年,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在這漫長無盡的長夜中,終是困在情欲,為愛低頭。
“這顆鑽石曾被譽名為冷月。”譚宗明輕撚起鑽戒,取下,如玉的指尖一瞬光芒璀璨,落下的眸光随之一閃。
“而你是我的掌心月。”
在他們看不見的暗光中,沒有平靜的聲調與鄭重地承諾,沈恬隻看見他拿出戒指時,手在抖,她鼻腔發酸,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可這不是兩年,譚宗明。
“譚宗明,我不是不願意,可是……”
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怎麼也壓不住,她喉間一梗,一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強忍着眼淚别過頭。
譚宗明停下了牽過她手的動作,聽着她的聲音,心底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擡眸問:“怎麼了。”
隻見站在他面前的人兒也不說話,細卷睫毛啜滿淚珠,忽然開始無聲地哭,他心底一顫,擡起手,輕輕擦拭掉她眼角的淚,誘哄的話還沒來及的說出口,嚅動的唇瓣輕觸過他的手心。
她從喉嚨擠出來輕飄飄的幾個字,“是三年或者五年,譚宗明,我過段時間就要走了。”
“不是兩年。”怕他聽不見似的,又重複一遍。
他頓了一下,眼睫垂下,盯着在他手背上彙聚又滑落的幾滴淚,直到滴在那枚戒指上,神色慢慢沉下去,低啞着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沈恬知道他聽懂了,上下張了張嘴,沒有解釋出口。
“什麼叫三年或者五年?”他語氣很克制,但話下那種隐隐的不滿和質問之意呼之欲出,聲音跟着提高,“過段時間要走又是什麼意思?”
那股不确定的情緒猶如從高處跌入谷底,渾水瓶子翻江倒海,明顯到所有人都聽出了他語氣不對。
沈恬閉了閉眼,強壓下胸腔處襲來的窒息感,緩緩地擡起頭,眼前恍惚,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囔着鼻音不清不楚的說:“工作安排,由不得我選擇,我也沒辦法。”
譚宗明皺眉道:“你不是才剛入職?”
沈恬咬着嘴唇,找不到借口,“個别原因。”
他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問:“具體什麼原因?”
她又重複了那四個字,并且誠懇真摯補了句,真的說不了。
……
他松口,“好,那我換個問題。”
“去哪個國家。”譚宗明極力忍下了煩躁的情緒,語氣平靜,但話底,卻隐隐狹着風暴暗流在慢慢湧動。
沈恬聲音低的連她自己都快聽不清了,“索馬裡。”
這三個字出現時,羽毛似的聲音,卻彷佛重重砸在彌漫微妙因子的空氣中,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跟着倒吸一口冷氣。
當年蔣聿之維和期間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地方,就是索馬裡,戰火蔓延,動蕩分裂,各種沖突暴亂持續發生,雖現今索馬裡總統手腕強硬,反政府軍持續被壓,卻依然在面臨各種問題。
和平年代依舊戰亂頻發的一個國家,蕭卷都在懷疑什麼崗位非要安排她一個女孩去那。
“你再說一遍?”譚宗明臉色瞬變,身上那副渾不在乎的架勢有些維持不住了,下颌線條越繃越緊。
沈恬低下頭,一言不發。
“我該說你不要命了還是他媽外事辦瘋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啟唇,帶着壓抑,冷冰冰的暴戾,冷靜地質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就前些天。”沈恬說不了實話,不敢看他。
譚宗明壓下來火氣,咬着牙點點頭,“我直接找人給你調動。”
“不用。”她一着急,拒絕的話直接脫口而出,眼見着面前的人,眸色暗了瞬,面色如霜。
四下倏然起風,燈燭晃漾,吹散的頭發,與光影重疊倒影在地上。
譚宗明不理解了,明明隻要他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麼非得在這種事還上犯矯情。
他越想心裡越憋火,一臉怒容,朝她吼了一句,“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不用?怎麼着,這國家是你上趕子求着去的,所以非去不可是吧?”
“讓我聽聽他們給你什麼好處,看看我給不給得起。”他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口,全然沒意識到諷刺的腔調下,這句話有多傷人。
一旁的人也算聽明白了怎麼一回事,眼下的情形是求婚不成,反倒吵起架,齊芯趕緊走上前拉了拉沈恬手腕,示意她服個軟。
他的每個字都像在寸寸淩遲她的心尖,将整個人撕扯到破碎,蓦然垂眸,那枚戒指的光芒刺的她眼眶生疼,眼淚順着臉頰滾滾而下,“隻是三五年而已,又沒差多少年。”
又故作玩笑地強裝無所謂,“這樣回來我連跳三級升職的快。”
……
譚宗明就這麼定定地看着她,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也會這麼敏感,自嘲地勾唇,“原來還真是你自己選的,早就計劃好了,卻一直到有了結果也不告訴我一聲。”
沈恬知道他理解錯了,不知所措地擡頭欲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他幹脆的打斷了她的解釋,不想再聽。
這一刻,譚宗明隻覺得自己為她做了這麼多努力,每一步都在設身處地的為她考慮,而她卻完全不知道他生氣的點在哪,甚至一意孤行的原因隻是“連跳三級”。
他接受不了這個理由。
戒指被他緊緊地攥在指腹,鋒銳的鑽石棱角壓出深深的紅痕,卻感覺不到痛,那種被欺騙玩弄的窒息感裹狹而來。
沈恬紅着眼眶,拽着他的衣袖,“你别這樣好嗎?”
“我怎麼樣了?”他看着車牌,眼都不往她這瞥一眼,“嗯,你說,我是對你不好還是怎麼樣了。”
沈恬深呼吸了一下,向上看着,不想讓眼淚繼續下流,壓下嗓音中的哽咽,“那你就因為這點事和我過不去了是嗎?”
……
譚宗明轉身時不經意間看見她還在哭,眼睛已經布滿血絲,胸口忽然猛地刺痛了下,臉上仍維持着平淡到讓人看不出情緒的表情,繼續對他們說:“你們先回避一下。”
“好好說。”齊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嗯。”
幾人往外走,餘姚帶太太先行離開了,剩下的四人站的離遠了些,又能确保這兩人還在視線中。
門口空曠下來,譚宗明将戒指丢在兜内,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夾在指尖,擋着風打出火,伴随“咝”地一聲點着,他不疾不徐地抽了一口,“你覺得這是小事嗎沈恬。”
沈恬啞着嗓子反問他,“可這是我的工作不是嗎,你為什麼非要揪着這點不放。”
“你因為工作消失幾個月甚至半年的時候,我說過一句嗎。我不也從來沒幹涉過你工作上的事嗎。”
他彈了彈煙灰,仰着下巴看遠處,“你說的挺對的,我确實無權幹涉。”
“不過你從來不信任我,就像這次也一樣。”
……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恬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努力掐着手心鎮定下來。
“就這樣吧,我太累了。”他笑了笑,苦澀在口腔中蔓延,最終還是舍不得罵她,“以後随你。”
譚宗明掐滅了煙,最後平靜地看沈恬一眼,喉結再次滑動了下,卻一句話也沒說,頭也不回地邁下台階。
将她獨自留在了那。
久久握在他手心的那枚戒指,在臨他上車前,帶着餘溫,一同被随手丢進了垃圾桶。
車緩緩消失在下山公路口的黑夜中。
恍惚中,人人都有種錯覺,這風像是帶了無形的力量,一點點地吹在譚宗明身上,也将他骨子裡生來的驕傲一寸又一寸地重新燃起。
…
這年夏天過得有些快。
整個八九月份的京裡都被一則傳言包攬,周家在京中的勢力要倒了,因周潤生被多方實名指控舉報,以權謀私貪污巨額财産,且私生活混亂,後經查實,構成濫用職權罪及受賄罪,在動蕩的局勢下,不免牽出父輩往上的人,有來往的幾家都被喊去談了話,連譚正廉也免不了,但消息被壓得死死的,遲遲未有确鑿新聞。
由于盤根錯節的利益政治往來,站隊的旗幟方向在哪,風就往哪吹,即便明擺着脫不開幹系的局,上面有人保着周轶來,内部的信兒走到傳訊那一步,便戛然而止了。
十月初的全國各地又到了旅遊旺季,首都機場人滿為患。
深秋的北京,胡同裡的白蠟樹上金黃的枯葉飄零欲落,在瓦藍色的天空下,映得明亮。
這四個月,譚宗明頻繁往返京港滬三地,再次回滬時,溫度已降,天氣漸冷要穿風衣。
常年服務私人行程的空姐已經眼熟了坐在沙發上的乘客。
明亮的機艙光線下,真皮沙發上男人雙腿交疊,平整無褶的白襯衫灰色西裝褲,鉑金袖口反射冷光,手上拿着平闆,指尖滑動着屏幕同身旁的人低聲談事,舉手投足,盡顯矜貴之态。
男人向後靠上沙發時,無意擡眸清冷地掃過一眼,淡淡開口道:“換杯咖啡過來。”
這是他們機組人員第四次服務這個人,結束行程時都私下互相打聽過,卻沒人知道他具體身份,也認定這人多半又是位有背景的人物。
空姐加冰時猶豫了一下,少放了一半,撕了張紙寫下一串數字,又對着鏡子确認了妝容才端着盤子走出去。
杯碟落桌,時慈敲鍵盤的手指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