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魂魄飄遠,哭嚎聲斷。
台下貴族,無不兩股戰戰、汗出如漿,而周遭武士百姓,又面露虔誠,一派祥和。
望之怪誕。
貴族也知鬼侯與梅伯被用來祭天,定是因罪不可恕之事觸怒天子。但究竟所為何事,卻無人知,更不敢問。
但梅伯是子姓,是帝辛沾親帶故的親戚、長輩;他被祭天,不免令貴族倍感兔死狐悲。
妲己心中暗道,果如青女所言,這裡無人絕對安全。哪怕皇親國戚。
歌聲中,仆自台上端下一碗碗肉醢來,如何還分得清哪碗是鬼侯,哪碗是梅伯?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教貴族諸侯食用。
在場貴族心中恐懼,誰敢不從?更不敢稍有異色,皆将其視為恩賜,吃個幹淨。
至此,祭祀結束。
馬車再度駛動時,妲己猛然留意起方才祭祀的一點微妙之處:
帝辛的祭天服飾。
她先前的王後不曾白做,見帝辛冠冕至潔至簡,知曉是祭祀上帝的規格;而王子征戰區區有蘇,當真需要如此興師動衆、特「遣」貴族告知上帝?
顯然,祭祀是預謀已久,王子歸來隻是由頭。何況殺三公祭祀尋常先祖,也極難以服衆……
究竟是何事,令帝辛如此震怒,竟不肯等一個更好的時機将二人處決?
思緒蔓延,妲己立時想到武庚治療眼疾時,衡牙報去的“密信”……
會否與此事有關?
思忖間,車馬穿過了幾十米高的紅色「開」字形牌坊*1,行過飄蕩的三遊旗、六遊旗、魚旗,經過了十幾米高的哨塔。
進入了宮殿區,懸挂的旗幟變為九旒龍旗*2。
原本随行的武士早已或回歸舊部,或解甲歸家,此時護送之人,隻剩餘武庚、貞人糜,和幾個熟面孔的公子。
衆人帶着白猿,先進入了正殿面見帝辛。青女姚則扶着妲己下車,在宮殿外跪候。
青女姚來大邑兩祀,還是第一次見到大邑宮殿。
透過敞開的朱紅木門望去,宮殿區域如放大了數倍的四合院,方方正正,隐約見得右側曲折突出一塊區域。
整個宮殿木骨泥牆,部分屋舍上又有紅木壘建二層,屋頂覆着厚厚的細長茅草*3,綁束整齊。
一應梁柱皆塗着朱漆防蛀,牆上也用漆塗紅,又點綴些許花樣裝飾。
因此處氣候濕潤,黃土綿軟,所以宮殿屋舍下有夯土,将屋體擡高一米有餘,築了土階方便通行。和一路所見民宅相比,可謂氣勢恢宏。
宮殿左右,環抱有東西廂房,皆有廊庑。春日雖暖,夜間猶寒,廊庑仍挂了厚重幔簾防風保暖。
廊庑各處亦築有土階,通往中間庭院。
再看庭院:
細碎白石壓住灰塵,嶙峋假山托起亭台、又有整齊松柏、巨大燎庭*4,雖簡卻雅,錯落有緻。
妲己不露痕迹掃視一番,微微歎氣,心中感慨:
太原始!太寒酸!
與她前幾世住過的氣派宮宇完全無法相比!
隻是,殿宇雖寒酸,她卻并不敢掉以輕心。
有鬼侯與梅伯“珠玉在前”,她不免擔心若是不留神、應對失當,帝辛會不會也送“仙君”歸天。
妲己在腹中梳理謀算,她身旁的青女姚也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
來了來了!妲己的名場面要來了!
曆史上的帝辛連女娲都敢調戲,此番又會不會被妲己吸引,哪怕是仙君也要由着色心擄去?
這時,正殿内走出一個尹官來*5,在喚:“宣,妲己朝見!”
門口的等候的兩名的武士,送妲己入了宮殿内。
她跨過宮殿正門,走過白石路,又拾階而上,進入了進深三間的主殿。
她又見到了那個和她糾纏八世之人。
帝辛!
四目相對,她有些恍惚。
帝辛跽坐在大殿中央,已換上白色皮質弁服*6,頭戴一頂白色皮頍冠,鑲着鳥形紅色玉石。不但裝束與她過往所見帝王穿着大不相同,連面容神情也差異甚大
——或曰:她每一世所見帝辛,皆相似又不似。
那張臉上呈現的特征總是各異,或殘暴、或荒淫、或霸道、或蠢鈍……
但眼前的帝辛是其中最為出衆者:
他的身材更加高大魁梧,面容比武庚和一衆公子更為姣美昳麗,望之不過三十四五。
其線條成熟,不蓄髭須,一頭濃密黑發,短短向後梳攏,無有一絲銀白。
更令妲己意外的是,他雙眸銳利清澈,氣勢雄渾如巨獸,哪有一點亡國之相?
妲己來至這裡許久,早已經不相信什麼天子、什麼天命。但若世上真有所謂的天子,大約就該是帝辛這樣震懾人心的氣勢。
若之前遇到的纣王都是這般,她怕不見得能輕易亡商。
她依照貞人糜教的禮儀垂首走入,跪地,磕頭,“有蘇國己氏部落妲,叩見天子。”
帝辛道:“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