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裡殘破的藥師像下,薛郎中盯着銀針變色的位置長歎:“此毒名為七日噬心...若想徹底拔毒,需十指連心血作引。”
話落,孟顔毫不遲疑地道:“大夫,用我的,可否?”
“姑娘,萬萬不可,用小人的就是。”胡二制止道。
薛郎中道:“血為陰,女子血至陰,七日噬心毒更适合取女子的手指血。”
“那用我的即可!此事就這麼定了!”孟顔的嗓音铿锵有力。
燭火崴蕤,孟顔的手死死扣住供桌邊緣,看着自己的血順着銅碗蜿蜒而下,手腕透出一抹冷光。每取一次血都見她蜷在蒲團上,一隻手纏着素絹,額間滲出冷汗。
等到還剩最後一根指頭未取時,孟顔揪着的心終于松了片刻。
“這血引要連供七日,孟姑娘放心,這七日内我會過來你們孟府的。”薛郎中替謝寒淵包紮着繃帶,濃烈的藥氣彌漫開來。
“還需七日?”她心中咯噔一下,“那便有勞薛郎中費心了。”
随後,郎中将裝有指血的青瓷瓶收入藥箱内,接着将那玉墜還給孟顔:“這東西物歸原主。”
孟顔先是一愣,雙手接住含笑點頭。
良久,幾人又将陳洵的屍體埋入土中,立了一個無名冢,三人跪地叩頭三拜,這才匆匆離去。
待把郎中送回了鋪子,孟顔取走幾沓草藥和收納指血的瓶子,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府中。
半個時辰後,流夏端來熬好的藥,青瓷碗上騰起袅袅白霧,藥香混着草木氣息在室内彌漫。
“姑娘,藥好了。”
孟顔将青瓷瓶一倒,血珠墜入其内,濺起細小的漣漪,血與藥汁相融,使那深色藥液色澤加深了一道。
“流夏,你先退下,這兒交給我就行。”
流夏告退後,孟顔凝視着榻上的男子,睫羽在燭光下投下兩道細長的陰影,襯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愈發蒼白。
“小九……”
見少年昏迷不醒,她緩緩伸手輕撫着少年的臉頰,若是在上一世,她定萬萬不敢這般觸碰他的。
這一世,難得見證他這麼多回羸弱的狀态,與那個不可一世的攝政王形成強烈反差。
指尖觸到的灼熱感讓她心頭不由一緊。她取來一方帕子,浸了清水,輕輕擦拭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水珠順着他的鬓角滑落,在枕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孟顔重新拿起藥碗,用小勺舀了一點藥液,試圖送到他口中。她輕輕撬開他的唇,将藥液緩緩倒入,卻見大半藥液順着他的唇角滑落,浸濕了枕旁的發絲。
這樣不行……她輕歎,不若……既然上一世同他那個過,那…這又何妨?
藥汁入口苦澀,帶着草藥特有的澀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她微微皺眉,俯下身靠近少年的臉。
少年呼吸輕淺,噴在她臉上,麻麻的,癢癢的。她的心跳不知為何加速,耳畔似有擂鼓之聲,臉頰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燙。
她小心地撬開他的唇齒,一如前世一樣的滾燙。隻是沒有了曾經的粗/暴,當下的他,就如一隻待宰羔羊,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
孟顔将口中的藥液緩緩渡入。藥液順着她的唇舌流入少年的口中,她無甚技巧,隻知嚴絲縫合地緊貼他的唇便是。
那一刻,兩人呼吸交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喉間微弱的震顫,隻覺自己的腦袋空蕩蕩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以這種方式和他親密接觸!還是她自願的!
藥液緩緩渡入,指尖輕觸他的喉結,感受着那兒每一次微小的震動。
少年的睫羽似顫動了一下,又或許隻是燭光導緻的錯覺。孟顔不敢多想,隻專注于眼前的事情。
一口接一口,藥碗漸漸見底。最後一口藥液含入口中,比先前的更加苦澀。
孟顔沒有猶豫,再次俯身,将唇貼上。這一次,不知為何,她停留的比先前都要長,似乎難得見他這般安靜,乖乖地被她渡藥,有點享受當下占據主動的心境。
她突然想,若是互換一下,是他喂她吃藥,八成少不了一陣激烈撕咬。
就在她準備挺直腰闆時,卻發現雙手不知何時已被他輕輕扣住!
少年手掌寬大,指節分明,卻因長時間的昏迷,少了平日的溫度和力量。
她下意識地輕輕摩挲着他的手背,感受着微微凸起的青筋和細微的傷痕,心中擰成一道亂麻。
也不知過去的他都是怎麼受的傷?
她掙開束縛,用帕子輕輕擦拭少年唇角殘留的藥漬。燭光下,不知是因着水漬的緣故,他的唇色比先前粉嫩、水潤了一些。
說實在話,他确實長得不賴。被他這樣俊美的男子暗戀,她并不虧。
到了第七日,今日是最後一次取指血,孟顔從銅鏡裡看見自己眼睑浮着鴉羽狀的淤青,這幾日的精力明顯不如平日。好在自第二日起便能順利給他喂藥,不必再以口渡。
這是他昏迷最久的一次。
五更時分,天光未亮,夜色最濃,萬籁俱寂,唯有窗外檐角殘留的雨水偶爾滴落,發出清脆滴答聲響。屋内,炭火靜靜地燃燒着,散發着暖意。
給謝寒淵的藥汁終于灌完。孟顔正用素白軟娟擦拭着男人下颌沾染的藥漬,少年忽而睫羽輕顫。
“小九,醒了?”她聲音放得極輕。見他唇瓣翕動,她連忙俯身,将耳朵貼近,幾乎能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拂過耳廓:“姐姐,我還活着嗎?”
月色溫柔地照在兩人交疊的衣角上,男人的玄色外袍與她素雅的杏色襖子,染上了一層朦胧的銀輝。
謝寒淵是先聞到苦參氣味的,他下意識蹙眉,牽動額角結痂的傷口。睫羽像浸了水的宣紙般沉重,耳邊漸漸傳來炭火噼啪、檐角滴答聲,還有很輕的呼吸聲。
“你還活着!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
孟顔喜極而泣,這些時日衣不解帶,忙活一陣總算沒有白費心血。
滾燙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她連忙用絹帕胡亂抹去。
謝寒淵緩緩睜開眼,燭火刺得生疼,朦胧視線中,倚在床邊的杏色身影猛地直起腰闆,發間銀簪晃出一道清冷的微光。
“别動!”孟顔按住他欲圖撐起的臂彎,扭頭朝外喊:“流夏!把竈上煨着的參湯端來!”
孟顔轉身,廣袖拂過少年的鼻尖,帶來少女清甜的淡香,缱绻旖旎。
然而,短暫的安甯很快被洶湧的記憶沖垮。謝寒淵的心猛然一揪,想起了恩師陳洵死在自己懷中。
“他呢?我身邊的那個人……”
孟顔将發現二人的前後之事一一道了出來。
謝寒淵悲從中來,那雙剛剛恢複些神采的眼眸,一點點暗淡下去,最終徹底失去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