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鸢實際上遠遠沒有他平日裡所見到的那樣懵懂乖巧又聽話,她有在背着他做些什麼事——江景鸢沒有主動挑明,但也沒有刻意隐瞞着他。
但直到現在再一回想,他蓦然驚覺,江景鸢做了很多,但更多的是外人對于江景鸢态度的變化。
容後、容家,甚至是皇帝和國師……
就好像……
所有人都總是更偏愛她一點。
江景漸臉上帶着笑,幽深探究的目光跟随着前方那一團毛絨絨的白衣身影移動,頓了一瞬,他又彎了彎雙眸——可是江景鸢也在偏愛他呀。
這樣就很好。
前方縮在軟榻上的少女忽有所感,睫羽撲扇,古波無瀾的漆黑眼眸微微動了動。
純白毛絨絨圍繞中的小臉上浮現困倦之意,她抿着嘴微不可察地一撅,有些不滿地眨了眨眼。
“困了?”江景漸眼尖,幾乎是瞬間就發現了她的心思,心霎時融化了一片,柔聲道,“困了就去眯一會兒。”
江景鸢沒應聲,也沒動作,仍舊抿着嘴。
“現在眯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江景漸讀懂了她的意思,啞然失笑,說道,“那一堆東西你還沒看完吧?我在宸國拿到了一顆有催眠入夢作用的珠子。你放心去眯一會兒吧,不會影響你晚上休息的。”
江景鸢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慢吞吞地起身去休息了。
江景漸在後邊,笑得眉眼柔和。
我們彼此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啊……江景鸢,你可一定要……啊……
…………
一個月後。
江景鸢走進宮殿,看到一道白衣身影慵懶地斜倚在椅子上。見到她走來,江景漸笑着說道:“我們要早些回帝渠城了。”
江景鸢看着他。
江景漸薄唇輕啟,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春蒐。”
江景鸢了然地點點頭。
她在顔如歸這山上逛了不知道多少遍,面上不顯,但她其實早就看膩了,現在提前回去也正合她心意。
宮殿内沒有點燭火,白日的微光透過窗棂投入殿内,素白的宮殿之内一片淡淡的灰蒙。忽然,灰蒙的宮殿深處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
江景鸢再度擡眼看去。
那身形修長的白衣男子斜倚在椅子上,一手自然垂下,一隻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他低着頭,耳邊垂下的五帝錢流蘇在他的肩膀前輕晃。
胸膛起伏了一陣,他随意地擡起手撫上自己的額角,嘴角上揚,控制不住地發出一陣低笑,輕聲道:“也不知道……江景濉和江景縱現在是變成了什麼樣……”
江景鸢平靜地看着他。
江景漸擡起頭,嘴邊帶着淺淺笑意,對着她說道:“你回去後可要記得,離他們遠一點。”
“哦,對。”江景漸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嘴角笑意不變,随口叮囑道,“江景謙也是,還有其他人,你都離遠點。”
江景鸢沒問什麼,隻是點點頭,道:“好。”
或許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改變,自己本人也是會隐隐有所察覺的吧。
從前在帝渠城外,她看江景昭,覺得江景昭有病,這些年再一看,原來是在這個時代所見的一切都有病——
癫狂,又意外地清醒難眠。
這個時代容不下正常人,不瘋、不殊死一搏,活不下去的。隻有怕死又不怕死,隻有拿命去賭,才能争得一個明日。
在這個時代裡,苦苦掙紮多年的人互相一看,嘴上說着對方有瘋病,心裡卻不會真正地覺得對方不正常,隻會覺得對方很危險、要遠離……
僅此而已。
江景漸看着前方的少女,墨黑的眼眸中流露出溫柔的笑意,“嗯”了一聲,邊朝她擡了擡手,邊說道:“有事就要來找我。”
江景鸢擡起腳,層層白衣裙擺悠悠地輕晃,她不疾不徐地朝着江景漸走了過去。
慵懶倚靠在椅子上的江景漸反手抓着椅子扶手一撐,直起了身,朝着前方伸開雙臂。
待江景鸢走近,他笑着一手輕輕抓着她的袖角,一手撥了撥她的鬓發……然後猛地反手搓搓她的頭頂。
可能到底是多年不見了,江景鸢沒有打掉他的手,安靜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笑着搓圓捏扁。
灰蒙蒙的白玉宮殿内,靜谧的柔情在徐徐流淌。
江景鸢腰間墜着的紋銀香囊閃爍了一瞬微不可察的光芒。
一片火紅到灼人眼目的殺境内,梳妝台前靜坐着一道火紅得幾乎融進四周的華貴身影。
久久的,許卿臨眯起眼睛,幽幽的視線落在外界宮殿内的這一幕景象上——
想不通啊……
想不通。
他們怎麼能做到這麼又有病又友愛的……
她記得,從前她跟許仙臨都是三天兩頭打一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