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麻煩也包括我?”
袁彥心頭重重一跳,面上卻是輕笑出聲,“沒錯,最大麻煩便是殿下你,我從無意于所謂王妃之位,婚事于我而言更是累贅負擔,奈何殿下步步緊逼,讓我心中厭惡至極,沒法子了,就隻好出此下策,好教殿下以及平京城所有人都趁早死了這條心!”
謝兆靜靜看着她,即使聽見她将他說到如此不堪,眼裡心間也還是無波無瀾,因為他不信。
“本王并非三歲孩童,阿彥下回如果再想狡辯,得把緣由編得更合理些才好讓人信服。”
“你!”袁彥實在沒想到謝兆如此難纏,她心中氣急,卻也知道此刻斷不能繼續把話說到更重,否則若被扣上冒犯瑞王殿下之大不敬的帽子任他拿捏,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思及此,袁彥平複心情,能屈能伸道:“好,下次殿下如果還想聽,我會好好編個像樣的理由,保證讓人深信不疑!”
謝兆眼底有了些許笑意。
袁彥已被磨得沒什麼脾氣,好聲好氣地又問一遍,“所以,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謝兆敲了敲邊框。
“這栗子糕是特意給你做的,還有些時間,配着茶把它吃完吧。”
馬車慢吞吞地調轉方向,袁彥吃點心喝茶,繼續左右手對弈,相顧無言。
也許是點心甜膩得太過,謝兆已經連着為她添了好幾次茶。
“反正離着薛府尚有段距離,阿彥有沒有興緻,聽我講個故事?”沉默半晌,謝兆忽然提議。
袁彥聞言弈棋暫歇,“殿下講的故事可不是誰都能聽到的,必定洗耳恭聽。”
謝兆先是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斟酌如何開頭,“很多年前,我在經常休憩的古樹上認識了一個同樣喜歡爬樹睡覺的小姑娘,我年長她幾歲,互道姓名後,她便每日跟在我身後,叫我‘兆兒哥哥’。”
“她同我無話不說。”
“她告訴我因為娘親同爹爹吵架雙雙負氣離家,她才得以趁機出來瘋玩,爹娘一走便是月餘,她就跟我玩了月餘。”
“她說家中長輩管得嚴,平日裡根本不教她吃甜食,好不容易出來,一定要吃遍全平京城的糖糕鋪子。”
“她最喜歡吃那甜得發膩的栗子糕,總說如果再甜些就更妙了,她會在肚子吃得滾圓時拍着肚皮告訴我,說兆兒哥哥,如果全城的栗子糕都能在我腹中安家,那就真真是妙極了!”
“我很喜歡她說‘妙極’時的樣子,很可愛。”
袁彥将手裡剩的一小塊糕丢進嘴裡,細嚼慢咽。
故事尚未完,謝兆卻不往下說,袁彥等了一會,隻好問出來,“然後呢?”
謝兆看向她,又垂下眼,眼底是濃墨一樣的失落,低聲道:“然後我讓人将全城糖糕鋪子的栗子糕都買回來,卻再沒機會給她吃了。”
袁彥喝茶順了順喉嚨,她好像已經知道了原因,卻仍舊問他:“為何?”
“她家中生變,阖家百餘口一夜之間都被燒成了灰,”謝兆重新擡起頭,不躲不閃與她對視,“等我過去的時候,隻來得及收攏一二分,其餘都教風給吹散了。”
袁彥倏然斂起眉目,竭力憋回那陣翻湧上來的淚意,有些無所适從,“那……”開口方才驚覺自己竟在隐隐顫抖,澀然地險些發不出聲音,她連忙深吸口氣,盡量不讓自己露出破綻,“你那個小女孩的朋友呢?是也被……燒了?”
車内突然安靜下,隻有車輪轱辘滾過地面的聲響傳回。
許久沒得到答案,袁彥忍不住悄悄擡頭,卻正對上謝兆坦坦蕩蕩的雙眸。
“到底還要我如何說得更直白,你才肯與我坦白身份——阿彥?”
袁彥低頭看向自己那盤棋,黑棋仿佛瞬間四面楚歌,垂死掙紮着一線生機,她努力想要找一條出路,卻驚覺自己内心早已紛亂如麻,匆匆忙忙落下一子,眼睜睜看着謝兆手執白棋,僅憑一招便教她束手無策乖乖繳械。
勝負立分。
“坦白了又如何?”袁彥想露出個笑容,卻發現嘴角僵得似乎動一下都很難,于是果斷放棄,“我早已不喜歡栗子糕,無論其中放了多少糖。”
“那你現在,喜歡什麼?”他語含試探,帶着用力忍耐對抗那些内裡奔騰情緒後的沉穩。
袁彥搖頭。
謝兆伸手過去,似是想去觸碰她的臉,中途卻又改道,一顆一顆拈起白子放回棋盒。
“有沒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
“我家人的骨灰,你當真收攏了回來?”
謝兆遺憾道:“隻能勉強裝滿一壇,被我葬在了南山一處風水地。”
“我想去看看。”
“好,”謝兆像是得了莫大歡喜,眼底一瞬間仿佛添了絢爛光彩,眼眶再次紅起來,連說幾次“好”,“你何時有空,隻需知會一句,我來接你。”
袁彥一時間似被燒灼,視線移開落向别處,“那就明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