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一頓,又說道:“外有兇獸,上有浮空舟,逃是逃不掉的。”
“但是,我們可以賭一場。”
“賭什麼?”男人微微偏頭,額前幾縷碎發垂下,姜山楹突然就覺得他像宗内那條小黑狗,碩大的七星宗哪裡都是它的窩,可哪裡又都不是它的家,孤寂又脆弱。
“賭我的分量。”她擡起頭,唇邊扯出一抹笑容,仿若陽光下的泡沫,絕美又易碎。
言罷,【雲梨】浮空而起,劍光如匹練般劃破空氣,瞬間在她的肌膚上刻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順着手臂流淌至指尖,又被她随手甩掉。
有幾滴不小心被甩到男人臉上,男人撫過臉頰,手指輕撚那抹血迹,蜷縮着手掌藏至身後。
随着一陣輕微的震顫,浮空舟緩緩自雲端降落。
姜山楹向前拱手行禮,乖巧喚了聲:“師尊。”
舟門輕啟,一白一粉出現在她餘光裡。
一身銀白色長袍,随風一吹,月光下銀白色顯得有些清豔。
長袍剪裁得體,袍身以繁複而精細的仙紋繡制,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姿,步履輕緩,如芝蘭玉樹,風光霁月,說不出的尊貴雅緻,如詩似畫。
身旁那位女子身着宗内弟子服,但材質卻與普通弟子服有所差别,反而與旁邊半神的長袍一樣,閃着淡淡熒光。
“楹兒。”一股強勁的力道将她輕柔扶起,她笑眯眯地擡頭看向師尊,師尊面如冠玉,雙唇淡薄,若松間明月,如林中清泉。
姜山楹剛想說什麼,擡起的手便被一雙細弱無骨的柔嫩握住。
她扭頭看去,秦婉紅着眼眶,臉上堆滿了關切,“楹姐姐,你怎麼傷的如此之重!每次宗内大比你都是第一名,怎麼如今竟被這吞靈獸逼到這個地步!”
呦!這是說她每次比試第一都是因為師兄弟們給她放水?
見她不回話,秦婉又自顧自的将她轉了一圈,“啊!楹姐姐,你這個傷口好深,還在流血!”說着,她竟是直接上手去摸,别人看着便是妹妹心疼姐姐,忍不住想給傷口止血。
但姜山楹能清楚的感知到,那長長的指甲正在她的傷口中翻山倒海。
她眉心一皺,用靈力按住方才安安靜靜卻突然有所動作的男人,心念一轉,“哎呦”一聲狼狽的摔倒在地。
擡頭那刻,瞬間換上了一副柔弱無助的表情,眼中含淚,仿佛随時都要暈厥過去。
“啊,婉兒姐姐,你……你弄疼我了。”她的聲音顫抖,身體微微一晃,努力從沾血的乾坤袋中掏出幽回草遞到秦婉面前。
又因為體力不支,眼睜睜看着幽回草從高舉的手中滑落,掉在髒污的血坑裡。
秦婉身體一瞬呆滞。
姜山楹急急忙忙将幽回草拾起,簡單拍打幾下,又遞到秦婉面前。
戚戚道:“婉兒姐姐,都怪我無用,傷勢太重,流血太多,弄髒了這幽回草,但是這草于姐姐腿疾有益,姐姐還是趁新鮮趕緊服下。”
秦婉僵硬着手臂接過,看着本隻有一處沾染血迹結果被姜山楹拍打後近乎整株都變成了血紅色的幽回草,突然回過神來,捧着草委屈巴巴的朝仙尊看去。
又要告狀了?
以往她每次向師尊告狀,姜山楹都免不了被一頓說教。
隻是如今,她垂頭看向滿是鮮血的衣襟和仍在流血的傷口。
還挺痛的,真是沒什麼耐心再聽他們念叨了。
“仙...”
“師...”
“楹兒...”
三人一齊開口,仙尊神色未變,一反常态并未理會秦婉,“楹兒,傳訊之時我聽你語氣平穩,傷勢怎會如此之重?”
姜山楹胡亂擦了下衣袍上的血漬,反而笨拙的将血抹的到處都是,她看向自己沾滿血迹的雙手,垂着頭愣了好一會才回答。
“回師尊,逃亡途中先前采摘的幽回草不慎遺失,這秘境中央已無别的幽回草,我隻能原路返回尋找丢失那株,待我找到幽回草返回時,竟遭遇吞靈獸群截殺。”
她的聲音帶了些哭腔,又轉向仍呆在原地的秦婉,十分抱歉道:“隻是這株幽回草被我弄髒了,真是對不起婉兒姐姐。”
秦婉神情閃了閃,正想說些什麼,卻隻能看見仙尊如松的背影慢慢彎曲。
他彎下腰,伸出手,不顧泥濘與鮮血,輕輕牽起姜山楹撐在地上的手掌,就如同當年将她撿回時一樣,“起來,地上髒。”
姜山楹眸子一熱,順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來,瞬間感覺渾身一暖,是師尊在用靈力撫過她的傷口。
蘊含着半神修為的淺白色靈力緩慢流淌過她的四肢,身上所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仙尊松開手,替她理了下淩亂的頭發,又變幻出一身與他身着長袍同等材質的披風裹在她身上,擋去血污。
做完這些後,姜山楹感受到師尊上下掃視的視線,似是在确認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虛弱外,與平日裡那個乖巧端莊的徒弟沒什麼兩樣。
這才又開口說道:“這個男子,可是你所救那名傷重女子?”
男子?什麼男子?
秦婉一驚,順着仙尊視線看去,這才發現一男子渾身是血,身着宗内長袍,一言不發坐在一旁。
腰間僅以一根系帶系着,露出大半胸膛,卻傷口遍布,無一絲春色可言。
“回師尊,關于他男扮女裝一事多有難處,此事說來話長。”
“我二人被逼逃命至此,卻被秘境中央那塊石碑陣法吸了進去,多虧此人舍命相救,楹兒才能逃出,否則早已被陣法吸盡鮮血而亡。”
仙尊似乎不急着确認姜山楹所言真假,他浮在半空緩慢靠近那石碑。
“師尊!不可!”
“無礙。”
他将右手附于冰涼的石碑之上,半響收回手,“這石碑确實是陣眼,應是這石碑底下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為防止奸邪之人圖謀不軌,才設下這殺陣。”
他轉向姜山楹,眉頭輕挑帶着些疑惑,“隻是這殺陣至少需得死一人才能作罷,你二人又是如何逃出。”
他又看向那男人。
男人坐在原地,單手撐着額頭,似乎對他們的對話不感興趣。
他擡腳向前,下一秒卻被一裹着披風的女子擋住視線。
“師尊,許是這法陣吸夠了血,便将我們放了出來。”
“楹兒?”
...
“師尊,我在。”
“你有事瞞我。”
清冷的聲音語調略微有些上揚,卻又帶着一絲笃定,姜山楹不知怎得,聽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感覺。
一瞬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中炸開了花,血氣急速上湧,帶着一種不管不顧的沖動。
“是。”
思考驟然回籠,她心中一沉,師尊貴為半神,能辨識萬物,想必早已發現男人身份。
身旁銀白色的長袍飄然而過,向身後而去。
“師尊。”
身影停下。
“這人是人獸一體。”
人獸一體!!?
秦婉大駭,據說仙界幾年前出現過一個瘋子,無人知道他修為幾何,但他似是不忿于天道,誓要讓人族改變命運,走上仙途,因此抓了許多人族做實驗,将他們與獸族融為一體,但這些人最終都會因人族身體過于脆弱炸裂而亡,後來,他死了,死的極為慘烈,全身筋骨具碎,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轉生。
但是,傳聞有一例實驗卻成功了。
“果然,你身為人族卻天賦超然,身體素質極佳,堪比金丹初期修士,而與你融合的獸類也并未尋常獸族,而是神獸天祿,天祿本就是守護之獸,願救你一命也是你的機緣。”
他緩緩擡手,指尖輕點于身側挂着的古樸長劍之上,那劍身瞬間綻放出耀眼清輝,寒氣逼人,劍鳴之聲猶如龍吟九天,震顫人心。
“但違逆天道之人必誅殺。”
言罷,劍鋒劃過直指眼前之人。
“砰——”
劍身相撞,發出清脆而悠長的金屬交鳴聲,空氣仿佛被猛然壓縮,激起一圈圈波紋向四周迅速擴散。
姜山楹手掌發麻,近乎被劍氣擊飛,後退數十步,直到一雙大手撫上她的腰替她卸掉沖擊力才堪堪穩住身形。
察覺到身旁男人動作,她按上那隻大手輕輕拍撫。
随後将立在身前的本命劍收起,看向有些微怔的師尊。
她從未在師尊面上看到過這種表情。
驚訝,疑惑,不解。
那雙黑瞳似是在向她詢問,“你竟是為了一個男人與我刀劍相向?”
姜山楹很清楚,她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她自己。
隻是她并不會告知師尊,因為每每向師尊訴說心中之事時,師尊總是微笑着點頭,然後勸她:“這是修仙途中必經之事,無需挂懷。”
在堂堂半神心中,确實很多事都無需挂懷,但是她不一樣,朋友的死、一個族群的覆滅,每一件事都死死刻印在她的心中,連那時師尊的囑咐之言她也牢記在心。
他說:“故人已逝,節哀順便,接下來的仙門比拼魁首,你定要為七星宗拿下。”
姜山楹點頭,說好。
“楹兒,讓開!”神思回籠,記憶中的師尊好似和當下的他重疊在一起,但這次,姜山楹不想再說好。
她将【雲梨】橫在身前,以一種護衛的姿勢護住身後那人,一字一句道:“我!不!讓!”
仙尊愠怒,神劍【龍鳴】瞬間變大,向二人橫劈而去。
“砰——”
半神之怒,神器之威,地動山搖,塵沙被狂風卷起,漫天飛舞,遮蔽了日月之光,天地間一片混沌。
“啊——好痛!好痛!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不見了!仙尊救我!!”
是秦婉。
他大手一揮,塵沙瞬間停滞,又急速落地,世間恢複清晰。
隻見秦婉整個右臂已被炸碎,血肉模糊,骨肉、筋脈、肌膚,一切構成手臂的元素隻餘下焦黑的殘片。
原本溫婉的神色因痛苦極度扭曲,雙眼圓睜,嘴唇微張,“啊啊!”的沖着仙尊喊叫。
他隻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面前二人早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