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醒來時，身下傳來一陣陣硌人的疼痛，耳邊回蕩着吱呀吱呀的搖晃聲，像是某種陳舊的木器在吃力地支撐着他的重量。

他勉強睜開眼，視線模糊不清，隻覺得頭頂的參天古木緩緩向後移動，枝葉交錯間透下斑駁的光影，晃得他眼前一陣陣發暈。

他依稀記得自己被河水沖卷，後背撞上河底巨石，随後便失去了知覺。再睜眼時，已躺在這颠簸的木闆上。頭頂方向傳來沉重的喘息聲，拉車之人似乎已力竭，每一步都顯得艱難無比。

闆車緩緩前行，兩旁枯黃的雜草不斷剮蹭着他的身體。地牢那柄利劍貫穿的傷口仍在滲血，經河水浸泡後的皮膚泛着病态青白，草葉邊緣的鋸齒隻需輕輕掠過，便在他脖頸與手腕刻下蜿蜒血線。

但他像是并無察覺一樣，閉着眼直挺挺的躺在闆車上，任由雜草在身上肆意割裂。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聽上去極其欠揍的話。

“泡水泡久了，腦子也泡壞了？都不知道躲的嗎？”

是修仙之人慣用的識海傳音。

他倏然睜眼，目光掃過頭頂虬結的枝桠，卻并未看到那抹身影，兩邊的雜草不知何時向兩側伏倒，在闆車周圍空出半尺淨地，

“别找了，你看不見我。”

“但你可以在腦海中跟我說話，我聽得見。”

過了片刻，那抹聲音帶着些疑惑再度響起：“你是不知道怎麼說話嗎？還是我的傳音失效了？”

她小聲嘀咕道：“不應該啊，你如此虛弱，識海應當很容易侵入。”

...

“我聽得到。”清冷的男聲突然在耳邊炸響時，姜山楹正貓腰蹲在樹杈間觀察。她腳底打滑差點栽下去，慌忙扶住樹幹穩住身形。

姜山楹如今以五行元素重塑身體，處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中，枝繁葉茂、地脈綿延，是五行元素最豐沛的地方，隻要她不動用靈力，自然可以悄無聲息的融入其中，不被任何人發現。

“你聽得見便好。”她蹬着樹皮蹿到另一根枝桠上，壓低嗓子：“現在把你拉走的這個人是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瞧着也就十一二歲，我探過了，她與臨永郡那五十三人不同，身上并無獸狂之氣。”

“她隻是一個凡人。”

姜山楹喘着氣撥開擋路的枝葉，調整呼吸繼續說道：“我自幼生在鄉野，村裡屠戶衆多，因此我對血肉之氣十分敏感，這丫頭并無外傷，而你雖身受重傷，卻散發一種甜香，并不讓人厭惡。”

姜至眼睫忽然顫了顫，瞳孔倏地轉向頭頂某處，死死盯住頭頂那棵枝桠微分的大樹。

“可她...”姜山楹突然頓住，鼻翼微動，眉頭緊蹙，“身上有股子腐臭味，濃得嗆人。”她擡眼望向密林深處，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一座茅草屋突兀地立在林間。一抹純白靈力從她額間溢出，輕飄飄地向那屋子探去，卻在觸及門框的瞬間被狠狠彈回。

“咳...”她擡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迹，聲音沙啞：“那屋子...更甚。”

“而能産生如此濃重的腐臭且經久不散的便隻有人肉和人血。”

姜山楹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像是拂過姜至耳畔。她開口的刹那，字字句句都像在他腦子裡炸開：“李不二，一會若是打起來，你可要保護好我啊。”

“呵。”

姜山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好像聽到一聲輕笑？她甩甩頭，單手環住樹幹，探身向下望去。

喻奕奕咬緊牙關，雙手緊緊攥住姜至的雙臂，正拼盡全力将他往茅草屋的方向拖拽。

茅屋雖小，卻并非建在平地上，而是坐落在一處高台上，需要攀爬十層台階才能抵達門口。

她幾乎是每拖着姜至攀上一個台階，便要停下喘息片刻，待她艱難地挪到第七層台階時，姜山楹忽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姜至雖身受重傷，但因在水中浸泡過久，胸口的傷口已被泡得發白，血流較少。他背部那道被木棍上綁着的鈎子深深刺入的地方，雖仍在緩緩滲血，但大部分血迹都被他那濕漉漉的衣物吸收，隻在布料上留下一片暗沉的痕迹。

因此，盡管姜至是被喻奕奕背部朝下硬生生往上拖拽，也有幾層台階未沾染上他的血迹。

她方才瞧見，喻奕奕忽然“哒哒哒”地快步跑下台階，用半邊身子将姜至頂開，随後伸手從他背部的傷口處抹了一把鮮血，再迅速将血迹塗抹在那幾層幹淨的台階上。

姜山楹眼神驟然一凝，心中已然明了，這茅屋之中，必定暗藏陣法。

而姜至的血液就是開啟陣法的關鍵。

她環住樹幹的手輕輕一松，身形便如離弦之箭般淩空墜落。然而，她的下落速度雖快，卻似一片輕盈的羽毛，悄然無聲地觸地，連一片樹葉都未曾驚動。

此時，喻奕奕正坐在第十層台階上歇息，姜至躺在她腳邊雙眼緊閉。

十層台階之下，姜山楹毫無遮掩地站在那裡，身前空無一物，隻要喻奕奕稍稍擡頭，便能輕易發現她的存在。然而，即便兩人四目相對，那少女的目光也隻是空洞地從她身上掠過，未有半分停留，

姜山楹突然覺得一直維持五行元素鑄成的身體也很不錯，起碼辦壞事的時候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想到此，她眼睛下意識往下一劃，便看見一雙碧瞳直勾勾盯着她的方向。

姜山楹的身體瞬間僵直，背脊一陣發涼，冷汗悄然滑落，頭皮更是陣陣發麻。

他怎麼可能看得見她！

她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幾個呼吸間，那雙碧瞳卻緩緩合上。姜山楹心跳依舊急促，但緊繃的身體終于稍稍放松了些。

“小咩，他能看見我？”

“不能。”

“那他這是？”見小咩沒有回應，姜山楹便自顧自地安慰道，“或許他是怕一會兒打起來不好脫身，所以提前觀察一下地形。”

越想越覺得姜至的真實意圖便是如此，姜山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屏住呼吸，伸出手緩緩靠近第一層台階上的血迹。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迅速收回手，從身上撕下一塊早已搖搖欲墜的碎布，再次蹑手蹑腳地探向第一層台階，開始輕輕擦拭那抹血迹。

擦完之後，她又換了塊布開始擦拭第二層。

第三層...

直到擦到第五層時，喻奕奕像是恢複了些力氣，起身拖住姜至肩膀将他往茅草屋内扯，姜山楹才停手，将碎布扔到一旁，也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