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叟家的直起身，方才一言似是沒掀起多大波浪，崔氏在側廳安靜吃茶，遂眼睛一閉一睜，望向身前一語未發的清雲，面上赫然透着幾分哀愁與氣忿，“原是不便擾了主母和四姑娘，隻是東院廚房正鬧着，還得請主母的意思。”

清雲餘光瞥了眼崔氏後，終于開口問道：“秦媽媽怎麼說？”

常叟家的歎了口氣，“才服侍老太太歇中覺起來，醒了同崔老太太一塊兒說話。可不敢呐。”

清雲松了口氣，“可是為了何事？”

常叟家的應道：“才與廚司見面，原說橫豎從前做熟的一些人，隻同往常一樣，再拟了幾樣新菜，拿了食牌就來向主母禀事，不曾想，他家已換了廚司長，說有兩道葷食要變動，哎喲……若是尋常菜便罷，還請四姑娘做個主。”

清雲又問：“是什麼葷食？”常叟家努着嘴，指着食牌，“呐，一道煎卧鳥，一道青蝦挂炮。”清雲不解，正開口，崔氏踱步過來，“這兩道是新添的菜樣，啧，怎也沒聽說他家換人了……”

常叟家的又歎了聲氣，“那新來的，自诩嶽丈從大内太官局，專執客宴之事多年，談及大内，問主母可認識官家身邊的一位薛才人？”

崔氏頓了頓，“這與她何幹系？”

管事所言薛者，是先帝身邊賢妃的親侄女，賢妃在世時堪比鸾鳳，先帝愛之，欲立為新後卻未成，賢妃郁郁而終，托夢先帝，遂将侄女許配太子，意為囑托。先帝崩逝，太子顧及流言，遂封薛者為才人，加以撫恤。

薛才人卻不得善之，當今皇後馬氏日夜憂心，恐舊事再現，便有意壓之，迫命才人身邊女使往食中下藥以示懲警，卻不知薛才人最喜一味煎卧鳥，食多釀成禍事，最後慘逝，官家怒罰參事之人，誅連滿門，卻無人知曉此為馬皇後所為。

故而世人聞此事，隻道薛才人紅顔薄命。常叟家的委屈道：“因下頭的一時疏忽釀成禍事，如此，大内再無人做煎卧鳥。那廚司長又說，在京的官戶，略知此事的，恐與咱家生嫌隙，這才……主母明察！若咱家有知曉此事的，是斷不敢拟了這道菜名，不過是瞧着外頭礬樓都沒有的，添個新鮮罷了。”

管事所言，句句皆視“鴻門宴”，崔氏一時心悸，欲懲下人，卻聽真言，不知從何罰起，心下頓然一空，憋着一股氣，怔怔的袒着一張臉，面上漸漸發紅。

“賞。”崔氏突然道，“那廚司長既知此事，咱家偏踩了這坑，斷不能讓外頭的再胡言。”

常叟家的松了口氣，忙回道：“主母寬心，咱家自會與他說明。”

清雲向崔氏投以一笑，母女二人對望了一眼，崔氏神色漸漸緩和了些，清雲轉視道：“是要換的，可說明了換成哪道菜？”

“廚司長的意思，說酒煎鹌子總不出差錯，外頭礬樓也賣得，可鹌鹑不宜得，又要鮮肥的，總要時間的。”常叟家似有怨意，言語間無不挑刺。

崔氏道：“那依你說，覺得如何？”

常叟家的突然啞言，心急火燎跑過來，這會子倒一時想不出什麼來，這時清雲在旁攤開一張澄心堂紙，潤色如玉，紙上摻了簇簇金盞黃，崔氏又問道：“你可有主意了？”

清雲點了點頭，半晌後，她放下墨筆，見明眸善睐，笑道：“說起礬樓，可不隻有酒煎鹌子，八珍玉食皆是一絕，母親覺得炒田雞如何？一來各處田莊田雞宜得，連夜讓人出京城，隻管挑揀，也來得及，二來這道美肴深得時下喜愛，兩全其美。”再看向見常叟家的，雖未語，倒也覺得無不妥的，崔氏投來贊許的目光，“不錯，既要換，東院那群斑鸠也要放了，得等夜時再放，切莫驚了人才是。”

常叟家的遂應了下來。清雲指着另一道菜，“這青蝦挂炮乃百姓常食，非大内秘肴，怎也要換？”

常叟家的一面揣着帖子，道：“我也同那廚司這樣講，廚司說，如今海州洪災方過，新鮮的青蝦也隻供大内，剩下的用于滿月宴上，隻怕不妥，早些時也論了幾番無果，方才四姑娘提了嘴田莊，欸，不如換成酒飲淮白魚，這時節又恰好，也隻用田莊的便是。”

崔氏想了想，後道：“白魚如玉，這時節是漲肥的時候，好，即可去辦。”清雲将方才拟好的帖子交給常叟家的，便命小厮安排去。

見常叟家的走遠了，晴雪在外靜候已久，正行步進去，又聽身後傳來嘈雜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