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朱氏命人去尋,使女回來隻道俞四姑娘仍在九射格場,才開了局,一時回不來。
淑妤已識俞家姑娘風範,朱氏所言,實為謙遜,忙道:“原來是俞家妹妹,方才也見過的。”
淑妤遂将九射格所聞道出,朱氏聽後道:“才前兒她還鬧着要同武家姊妹們去春蒐,這會子倒正經起來了。”
衆人笑而不語,皆向張氏看去,奈何她方才一腔熱忱,隻江老太太一席話,如今也淡了下去,借坡下驢道:“我家姑娘别說春蒐,平日官戶來往,她也是不大出來的,偏這孤僻性子養出個會操琴的手,倒算不得呆愣子,便憑她去罷,都說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合适是頂要緊的,是吧,大娘子?”
張氏笑着朝柏氏看過來,柏氏未語,隻顧吃茶,那殘留的茶渣苦澀得要命,入了嗓偏隻得勉強笑着點頭,餘光瞥向江老太太和崔氏,卻見二人面色平常,心下不免生起一股子悶意,又瞧淑妤,神色無不如此,心裡越發難受起來,偏不好發作。
她心想,貴胄朱氏,真真兒是一張利嘴含鹽惹人鹹!原不作指望,還有别家,可柳氏一腔事不關己,拐彎抹角的話,竟認起親來,她何嘗不知這是非誠之舉,将伯爵府的大門堵得死死的!這便罷了,終究還有一處良機,方才張氏如此盛情,與淑妤一見如故,她自以為有了□□成的把握,如今卻見人撇開了臉,一顆心玲珑心生了七八面,面面不同,順風而傾,直吹得心窩涼飕飕的。
想至此處,柏氏心下又添火氣,她自然是不甘心的,遙望夫家榮光,公公進士出身,在京做官數載,即便後來請郡唐州,也是知州。婆母原是銀青光祿大夫蘇侯長女,自是不凡。雖如今夫家風光不如從前,好歹官人是個縣丞,連同家中手足,都是沾得上光的。
她一心盼侄女高嫁,一來,也算對得起二房請托,二來,都是一家子,家族再興昌盛,隻有利處,有了利處,自家兒女也有了前程。
來日方長,柏氏心下盤算着,京城官戶就同遍地開的花一樣多,這才到哪?憑夫家門楣,再請姨婆家出面,淑妤的婚事,就是闆上的釘,沒跑!
與此同時,西院書房。
乘瑄從側廳一張紅木塌上醒來,隻覺腦中昏沉,似有千斤重,他緩緩起身,一手撐在塌上,過了半晌才看清眼前。
透過半掩的紫檀木山水樓閣圖屏風往外窺去,迎面一張黃花梨木大案,案上堆金如玉,案後立着一個人,正背着自己從面前的黑膝描金書櫃裡翻找東西。
似覺有眼光注視,文逸轉身朝這面踱步而來,忙問道:“你醒了,可好些?”
“多謝表哥,好了許多。”乘瑄勉強笑道你。文逸見他面色仍有酒色,遂喚留雲又端了碗八珍湯服下,畢後留雲将人帶去抱廈,挑了兩個得力小厮命盥漱穿戴,再回書房時,乘瑄頓然清醒不少,笑道:“實是妙湯!”
文逸同他笑道:“八珍湯裡有一味川穹,最是行氣,來,坐。”
二人甫一對坐,乘瑄見案上事物,不禁道:“表哥原來善作畫。”
文逸讪笑道:“這原是平日小趣罷了。”說着,他正要起身将這幅隻作了一半的《夜宴》圖收了,乘瑄忙攔道:“這畫看着眼熟,可是京中那座長橋?”
文逸聞言一怔,停下了動作,對望道:“表弟認識?”
乘瑄憶道:“哦,是今兒來赴宴時,見過這座橋,那橋長十裡,人山人海,着實驚撼!”
文逸又重新展開畫卷,不緊不慢道:“确是那座橋,官家賜名冠南,十裡長街十裡市,每至戌時,燈火萬家通亮整座橋,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這便是除大内外京中最具‘夜宴’二字的地方。”
乘瑄起身同他站在一塊兒,又細細将畫瞧了一番,“隻是十裡長橋,怎畫的完呢?”見他緊盯着那不足十寸的冷金熟宣紙,文逸笑道:“京城有一處看橋的好地方,城南外有座度玉山,隻說那半山腰上,便能見冠南橋全貌,這張紙足矣。”
乘瑄一時來了興緻,忙追問道:“若說夜宴,便要等到戌時,如今春寒未過,更别提那城外山,隻站在屋外便有吹風,平白病了身子可如何好?”
文逸未語,心下正忖度着,戌時後的冠南橋唯京中繁華之所,若想窺全貌,需得上度玉山,冬日飛雪,孟春乍冷,他便會披一身雪鵝裘,另持一把蘭竹油紙傘出門,與一位良人攜手上山看夜宴,若是冷了,便有良人早已備好的湯婆子,即便飛雪漫天,也有良人相伴,隻需撐開一面雪鵝裘可抵風寒,此良人之名,與良人之緣,輕易未有人知。
想至此處,文逸面色燒得利害,隻紅到耳根處,他垂下頭,指着畫道:“你說得很是,也隻等盛夏時才得以窺見夜宴全貌,隻瞧我這幅畫,便需作半年才完呢。”
乘瑄驚呼,不免折服,二人言笑正歡不過半日,留雲進來傳話晚飯,二人方起身而去。
此時官戶已散,崔氏已命東院備了席面,留許家用飯,其間閑話不述,隻說江老太太挂念淑妩一事,上回崔氏已請了杜家大郎去瞧,病方好後,恐今日人多,周遭人情世故不能安神,便沒有來,如今宴已散,不如将許家姊妹接了家來,安生享樂幾日。
崔氏一面應下,另一面柏氏又說許家那處仍有人情未完,老太太遂道:“那也是正經事,不如歇上兩日也不遲。”柏氏應好,直至月挂中天時衆人方散。
清雲同母親方回院中,文遙身邊的王嬷嬷已候多時,她已将一應事務搬了珠姐兒處,趕着來示人。
崔氏在回來路上便聽清雲回明了此事,心下已有了打算,遂撥了身邊幾個得力女使一并去服侍,又道:“再遞個話給桂嬷嬷,讓她不用家去,宴事已完,正是用馬轎的時候,明兒我要派人往禾寶齋送東西,帶了她家哥兒回來便是,再有事的,一并問了藥兒,她若拿不定的,再來回我。”
王嬷嬷領事而去,正撞見從二房來的女使,見她神色慌急,笑道:“姑娘這是要往哪兒去?”
女使應道:“往主母院去,嬷嬷可瞧見晴雪在裡頭?”
嬷嬷道:“我才出來,沒碰見她哩。”女使急道:“這怪了,今兒她上夜,後門尋不着人,小厮哪兒敢開門呀,噢,是家老母親,一直歇在田莊,前兒托人遞話,說身子不大好,大娘子已允了等宴事一過就讓我去瞧瞧的。”
嬷嬷忖度後謊稱道:“好姑娘,主母已歇下了。”随後又笑道:“好歹是撞見了我,你随我先去回個話,我再帶你去咱院,正頭管事如今歇在三大娘子那處呢。”
原來這夜,後門方送走四司六局,晴雪見宴事已完,恐明日事多再不得閑,遂尋了空,直往沉香屋裡來,沉香心裡也記挂着她,早立在門口候着,見人方到,忙招手輕聲道:“姐姐,這兒呢,快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