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晨正欲道謝,卻見對方耳根泛紅,像是為初見時留下的印象不好意思。
“手要這樣托。” 獨眼教頭突然現身,布滿老繭的手掌覆住趙煜晨凍僵的指節。望山孔中的雨滴忽然連成線,五十步外的草靶在雨幕中化作山匪晃動的身影。“呼吸要緩,扣懸刀時要想着……”
話音未落,箭矢已穿透雨幕,正中草靶咽喉處的紅纓。
“真厲害啊!” 大胡子不禁感歎。
值夜的更鼓敲過三響時,趙煜晨常被拉去值夜。老兵油子們圍着炭盆啃羊蹄,總愛講當年随秦校尉奇襲北狄的故事,說到激動處便用燒火棍在地上畫陣圖。
“當年秦校尉帶着我們三十輕騎,就這麼從野狼谷斜插進去……” 守庫的老兵說到激動處,豁了口的門牙漏着風,唾沫星子濺在趙煜晨手背。
炭筆在箭杆上遊走,将雁翎陣變陣要訣刻成密麻小楷。晨光微熹時,大胡子發現二十支箭矢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楷。
“這小崽子…… 真用功啊!”
芒種前夜,急促的馬蹄踏碎蛙鳴。傳令兵撞進大帳時,腰間别的半截鬼頭刀還在滴血,刀柄纏着的紅綢浸透血漿,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趙煜晨正給弩機上油,松脂香氣混着鐵鏽味往鼻腔裡鑽,忽然聽見獨眼教頭掀簾的響動比往日重了三分。
“黑雲寨的雜碎劫了官鹽,天亮拔營。”
火把将山路照成赤練蛇,趙煜晨背着蹶張弩走在隊尾。大胡子忽然塞來個油布包,裡頭是他床頭沈瑾瑜贈的玄鐵匕首,鞘身雲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貼着心口放。” 見少年面露疑惑,大胡子壓低聲音,喉結上的刀疤跟着顫動,“那幫雜碎剖人心肝前,最愛摸這處是否溫着。”
黎明前最黑時分,前鋒營的慘叫撕破寂靜。趙煜晨跟着獨眼教頭搶占制高點,望見寨門處倒吊着三具血屍。山風卷來腐臭,箭樓上的人皮燈籠在陰風裡晃出慘白的光暈,照見屍體胸口的血洞 —— 正是昨日探路的斥候。
“上火箭!” 秦校尉的梅花锏指向箭樓。趙煜晨扣動懸刀時,發現弩機準星對準的竟是具孩童屍體,蒼白的小手上還系着褪色的長命縷。
冷汗霎時浸透裡衣,他猛咬舌尖,血腥味激得雙目赤紅。二十支火箭流星般劃過,人皮燈籠爆燃成火球,映出牆頭山匪驚恐的面容。
總攻的号角震落崖邊碎石。趙煜晨随衆人沖過吊橋,玄鐵匕首被流矢擊飛,斜斜插進十步外的草垛。他翻滾着躲到碾盤後,寨門轟然倒塌的瞬間,有個九環大刀的疤臉漢子策馬沖來,刀鋒直取獨眼教頭後心。
趙煜晨抓起□□仰射,弩箭穿透馬眼。驚馬揚蹄将匪首甩下,那柄鬼頭刀貼着獨眼教頭耳際劃過,削下半片皮肉。匪首暴喝着撲來,九環刀劈碎碾盤,趙煜晨被氣浪掀飛,後背重重撞上寨牆。
“小崽子找死!” 匪首的刀鋒映出趙煜晨蒼白的臉。千鈞一發之際,少年忽然屈指彈向腰間暗囊 —— 這是大胡子教他的陰招。石灰粉迷了匪首雙目,趙煜晨兔子般竄出,握住草垛上的匕首。
刀鋒破空聲追至後頸時,趙煜晨突然矮身回刺。匕首順着鎖子甲縫隙沒入匪首肋下,腕間傳來的阻滞感讓他想起初次拉弩的滋味。匪首的慘叫卡在喉頭,九環刀 “當啷” 墜地,驚起滿地血雀。
“小心!” 大胡子的嘶吼混着弓弦铮鳴。趙煜晨轉身時,袖箭已到面門。他本能地仰頭,箭矢擦着喉結飛過,将沈瑾瑜送的匕首擊落在地。
第二支箭破空時,趙煜晨望見獨眼教頭箭羽上的松脂反光。箭矢穿透左肩的刹那,劇痛化作滾燙的洪流 —— 原來人在瀕死時,真的能看見走馬燈。沈瑾瑜贈匕那日紅撲撲的小臉蛋,夥房大娘鬓角的山姜花,大胡子遞來的黍米餅…… 走馬燈般在血色中流轉。
“你小子,命真大啊!” 大胡子粗粝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暮色染紅山寨時,趙煜晨躺在擔架上數着漏光的箭孔。大胡子把染血的護腰塞到他懷裡,忍冬紋浸透鮮血,這是他成為戰士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