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了揮手,“下去吧,好自為之。”
沈瑾瑜心中五味雜陳,叩謝後退出禦書房。
暴雨聲中,徐衍的腳步聲在廊下響起。沈瑾瑜看着老師官袍下若隐若現的鳳火紋,心中一震,忽然明白這局棋的棋眼從來不是肅王,而是朝堂各方勢力間錯綜複雜的制衡關系。
卯時三刻,沈瑾瑜冒雨闖入将作監。積水漫過石階,她用力踹開庫房門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混着鐵鏽氣撲面而來。
“昨夜西市又現三具匠戶屍首。” 徐衍提着燈籠跟進來,火光映出牆上新刮的痕迹,“工部的人來過了。”
沈瑾瑜伸手撫過牆面的刮痕,指尖沾到未幹的血漬,心中湧起不祥預感:“刮的是熔爐紋樣?” 她來不及細想,突然掄起鐵錘砸向牆磚,青磚碎裂處,半片鎏金殘片顯露出來 —— 正是肅王府佛堂機括的零件。
徐衍手中的燈籠突然熄滅。黑暗中,沈瑾瑜聽見機括轉動的細微聲響,刹那間,十二道寒光從四面八方迅猛襲來。她本能地就地翻滾避開,鐵錘撞上暗器,迸出串串火星,短暫照亮了牆上密密麻麻的狼頭圖騰。
“小心淬毒針!” 徐衍的警告與暗器破空聲幾乎同時抵達。沈瑾瑜旋身用錘柄格擋,毒針擦過耳際,釘入木架,針尾綠松石映出詭異幽光,令人膽寒。
更夫梆子聲突兀響起。沈瑾瑜趁機扯下蹀躞帶纏住橫梁,借力躍上房梁。瓦片縫隙透進的微光裡,她看見十二具青銅熔爐正被悄悄運出後門。
“追!” 沈瑾瑜剛要躍下,卻被徐衍拽住手腕:“殿下看看這個。” 他展開沾血的麻布,上面拓着半枚帶鐵砂的腳印 —— 與西郊亂葬崗的匠戶屍體完全吻合。
暴雨無情地沖刷着官道淤泥。沈瑾瑜伏在隴右驿站屋頂,看着押運熔爐的兵卒解開領口透氣 —— 脖頸處赫然烙着玄鐵算盤印記。
“宇文拓的門生。” 她攥緊鐵錘,眼中滿是憤怒與堅定,“看來工部真是鐵闆一塊。”
徐衍突然捂住她口鼻。下方傳來熟悉的沉水香,宇文拓的紫檀馬車碾過水窪,車簾掀開刹那,露出半截淬毒箭匣,真相似乎已近在咫尺,卻又仿佛被層層迷霧籠罩。
隴右驿站的馬廄傳來腐草氣息,沈瑾瑜的蹀躞帶絞住橫梁,雨水順着青瓦溝槽滴在徐衍的銀魚袋上。
下方兵卒正在拆卸馬車底闆,三十具淬毒箭匣在火把下泛着幽藍光澤,箭尾玄鐵算珠刻着"柒拾叁"編号,與宇文拓腰間魚符完全吻合。
“工部熔爐在肅州重鑄過。”徐衍突然壓低聲音,指尖沾着瓦片鏽迹在掌心畫出雲紋,“這些箭矢的硫磺配比,與三年前西戎戰場失蹤的破甲箭相同。”
沈瑾瑜瞳孔驟縮。她記得兵部卷宗記載,天啟十七年冬,宇文拓曾以“修繕河堤”為由,将三百車硫磺轉運至肅州。
馬蹄聲由遠及近,宇文拓的紫檀馬車突然調轉方向,車簾翻卷間露出半卷《河防考》,書頁間夾着的褐斑血漬與工部主事所中毒物如出一轍。
“追熔爐!”沈瑾瑜當機立斷,足尖勾住檐角躍向驿站後巷。運載熔爐的闆車在泥濘中留下深轍,車轅處新刷的桐油遮蓋着玄鐵算盤壓痕——正是宇文拓門生獨有的印記。
徐衍突然拽住她手腕:“殿下可聽過‘鐵算鎖龍’?”他撕開官袍襯裡,露出半幅刺青,竟是工部熔爐的構造圖,“宇文拓二十年前任工部侍郎時,曾在黃河堤壩設置七十二處機括,熔爐便是其中樞紐。”
暴雨砸在青石闆上迸起水霧,沈瑾瑜摸到熔爐側壁的凹槽。指尖傳來灼燙感,硫磺混合鐵鏽的氣味刺得她眼眶發酸,槽底殘留的黑色結晶與刑部暗樁屍首指甲縫裡的毒物完全相同。
“這不是淬毒坊的熔爐。”她猝然縮手,掌紋已被硫磺蝕出血痕,“槽壁厚度多出三寸,内膽用漠北玄鐵重鑄過,是專門熔煉破甲箭的軍械。”
戌時更鼓穿透雨幕,沈瑾瑜踹開工部檔案庫的銅鎖。
積灰的木架上,《天啟十七年河工紀要》缺失了整整七頁,殘存的書脊處留着玄鐵算珠的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