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的青磚沁着陳年艾草香。

沈瑾瑜身着玄色圓領袍，袍子上的麒麟暗紋在晨光透過雕花窗棂的映照下，時隐時現，彰顯着尊貴。她腳下踏着雲頭錦履，步履輕盈又沉穩，腰間蹀躞帶懸着的鎏金算袋，随着她的走動，輕輕叩擊着青玉禁步，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而算袋之中，藏着半枚雙魚玉珏。

那是三日前诏獄暗渠打撈起的信物，齒痕與徐衍血書上的漕運圖紋嚴絲合縫。

“殿下當心石階。” 王德全躬身提醒時，目光掠過少年皇子襟前微皺的團龍紋。三年來承乾殿夜夜飄着松煙墨香，案頭《水經注》批注已積了七卷，每頁邊角都印着朱砂繪就的漕運暗标。

沈瑾瑜的指尖不經意間掃過第七枚星位，那動作看似随意，實則拿出了自己在書上看到過的看家本領。沈瑾瑜将黨參烏雞湯穩穩擱在紫檀木棋盤邊，動作幹脆利落。目光随之掃向對面的沈景明，隻見這位前太子如今病入膏肓，形容枯槁，坐在輪椅之上，身形單薄得仿若一陣風便能将其吹倒。

“景明哥哥，嘗嘗這湯，補補身子。” 沈瑾瑜開口，聲音清朗，像極了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沈景明的咳喘聲從屏風後傳來，那聲音沉重而急促，每一聲都似在撕扯着他脆弱的身體。沈瑾瑜聽聞，捏緊鎏金食盒的手指微微發白，心中滿是不忍。這位被廢黜的前太子被困在輪椅裡已有七載，命運對他而言，着實殘酷。

此時，沈景明伸出枯槁的手指，執黑子叩在棋盤天元位，随後，那手指又在檀木紋路上緩緩勾出彎月痕迹。沈瑾瑜見此，瞳孔瞬間微縮，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弧度與徐衍臨别時塞給她的漕運圖分毫不差。

“皇兄看起來不太好。” 沈瑾瑜強壓下内心的波瀾，将食盒擱在瑪瑙枕邊，同時，袖中磁粉悄然落在棋枰縫隙。

她知曉，肅王府死士慣用的西域狼毒遇磁則顯赭色，果不其然，此刻三枚白子正泛起淡淡赤痕，這一發現，讓她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測，局勢遠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

眼前的棋盤殘局令沈瑾瑜不禁屏息。永徽二十七年靈隐寺對弈的黑子狼首缺了右目，恰似昨日肅王府送來那匣冬蟲夏草的切口，這絕非巧合，其中必定暗藏玄機。沈景明突然将白子叩在四五路，腕間鐵鍊在第七星位刮出新月痕，同時開口問道：

“皇弟可識得這手鎮神頭？”

恰在此時，尚食局女官捧着越窯青瓷碎步而入，沈瑾瑜的目光瞬間被女官耳後那顆紅得刺目的朱砂痣吸引。

刹那間，她突然想起诏獄裡徐衍嘶吼的 “朱鳥司”，心中警鈴大作，不及多想，劈手奪過女官手中的藥碗。就在藥汁潑灑棋盤的刹那，狼首右眼騰起靛青煙霧，那煙霧的顔色與肅王府暗衛袖箭上的毒霧同色。

女官俯身拾撿碎瓷時，蹀躞帶磁石扣已吸走三粒嵌縫的白子。這是半月前約定的暗号，三聲輕響即定三日後子時。沈瑾瑜撫過玉珏齒痕，金算袋突然輕顫，裡頭蜜蠟裹着的輿圖與沈景明輪椅榫卯紋路重合！

“該喝藥了。” 殿外忽然傳來尚食局女官的聲音。沈瑾瑜擡頭望去，隻見那女官耳後一顆朱砂痣紅得奪目，像一滴鮮血，這朱砂痣與父皇書房密信上火漆印的 “朱鳥” 圖騰竟如出一轍。沈瑾瑜心中警鐘大作，警惕心瞬間提到了頂點。

沈景明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突然打翻藥碗，褐色的湯藥潑灑在棋盤上，狼毒粉末遇水泛出熒熒藍光。“我這身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他聲音嘶啞，帶着一絲絕望，“倒是徐太傅之前送我的《洛神賦》，還壓在我枕下……”

他的話語裡，似乎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沈瑾瑜心中一動，徐衍此前被押入诏獄時，曾悄悄塞給她半幅血書，難道沈景明癱瘓在床，卻還能通過某種方式傳遞消息，靠的就是以《洛神賦》為密碼本的情報網？這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而過，愈發覺得事态神秘莫測。

“景明哥哥，你先歇着，我改日再來。” 沈瑾瑜起身，裙擺掃過棋簍，磁粉悄然粘走三粒嵌着毒粉的白子。尚食局女官俯身收拾殘局，她後頸的朱砂痣随着動作若隐若現，如同一隻随時準備振翅的血色雀鳥，透着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