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言語,隻是聲氣微弱,恐支撐不久。”秦政回道,“天牢那邊已命人清出一室,内設臨時榻褥,太醫守在外頭備藥。”
沈瑾瑜沉吟片刻,轉身入殿,取過幾卷未用公牍與一匣狼毫,動作不急不緩,語聲低沉:“備好筆紙,一并帶去天牢。”
“是。”秦政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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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東廊,昏暗陰森,藥香與血腥之氣交織彌漫。範懷清虛弱地卧于稻草之上,面容憔悴,口鼻幹裂。左肩處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早已幹涸,卻仍死死護着懷中一卷物什。
沈瑾瑜神色凝重,親自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卻堅定地将那卷物輕輕抽出。展開一看,竟是一封以鮮血書就的密信。
她微微顫抖着抖開血書,隻見字迹斑駁,卻一字一語清晰可辨:“杜霁行詭,有旨不宣。三年前秋闱之前,夜中曾與唐景安密會,持玉簡令調卷,玉紋可查。”
沈瑾瑜目光一震,迅速抽出袖中早已收好的玉簡。仔細比對,果然,紋飾與江南鹽倉中搜得的殘片暗合。
“這是你拿命換來的?” 她望向範懷清,目光中帶着複雜情緒,低聲問道。
“我命不值……” 範懷清低聲咳笑,聲音微弱卻透着決然,“但我父…… 是被他們逼死的。死得不甘。”
“你父是誰?” 沈瑾瑜追問道。
“範濟民,三年前江南赈災官。”
沈瑾瑜聞言,蓦然心驚,脫口而出:“…… 當年鹽倉之案?”
“他上書揭弊,折子未達禦前,人便沉河…… 屍身三日浮不出。” 範懷清說着,眼中滿是悲憤。
沈瑾瑜目光冰冷,緩緩起身,沉聲道:“本宮知曉了。”
她轉而喚來秦政,語氣沉穩卻不容置疑:“将此人妥善安置,密封血書,送入内閣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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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南城日光灑下,給街巷披上一層暖光。袁阮宅邸前,沈瑾瑜并未身着太子朝袍,而是一襲素灰長裳,簡約卻不失莊重,腰束銀帶,步履沉穩。她身後僅随行三人,分别是秦政、趙引以及一名禮部謄錄司小吏。
沈瑾瑜擡手,輕叩宅門。不多時,袁阮親自出門迎接。他本就身形清瘦,面色泛白,眉眼間透着濃郁的書卷氣。瞧見沈瑾瑜到來,心中猛地一驚,面上卻強作鎮定,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駕臨,袁阮有失遠迎。”
沈瑾瑜神色淡然,直入主題:“你識此物否?” 說話間,她從容地自袖中取出玉簡。
袁阮面色瞬間微變,下意識地微不可察地後退半步,強裝鎮定道:“這…… 是三年前卷宗所附印記,我早已交回。”
“交給誰?” 沈瑾瑜追問道。
“…… 唐大人。” 袁阮聲音微微發顫。
沈瑾瑜聲音一冷,步步緊逼:“唐景安當年奉誰之命送你玉簡?”
袁阮拱手,試圖推脫責任:“殿下明察,臣不過奉命謄錄,從未幹政。”
“是麼?” 沈瑾瑜目光銳利,轉而看向随行的小吏,輕聲吩咐:“把血書念來。”
小吏聞言,迅速展紙,朗朗誦讀起來:“…… 杜霁、袁阮謄錄之夜,夜半換紙調卷,玉簡指令由唐景安持出,命之調卷人以杜霁為主,袁阮為輔。”“…… 調序者為李璟,取證之名為‘才盡寒門’,實為改榜順勢。”
袁阮聽着,臉色愈發慘白,如遭雷擊,踉跄着坐倒在地,崩潰道:“我…… 我隻是個小吏,是杜霁求我!我不敢拒絕…… 真的不敢……”
沈瑾瑜神色冷峻,寒聲道:“你拒不得诏令,卻敢擅自更改百人命數?”
袁阮失聲痛哭,涕淚橫流:“我隻改了一卷!就一卷!殿下饒命!”
“那一卷,可有人名?” 沈瑾瑜追問道。
袁阮渾身顫抖,顫聲答道:“崔昌言!”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沈瑾瑜目光沉定,當即下令:“收押袁阮、遣人搜宅,一紙一字,皆不得損毀。”
“是!” 秦政等人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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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夜,夜幕籠罩京城,朝中卻一片震動。禮部燈火通明,官員們連夜查卷,内閣也緊急抽調相關檔案。杜霁所言果然屬實,案卷末頁清晰地寫着 “崔昌言” 的題名,且該卷中榜位列三甲。此消息一經傳出,仿若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下議論紛紛。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禮部尚書神色凝重,入宮請罪。禮部右侍郎也深感愧疚,引咎辭官。而在那内廷深處,李貴妃忽傳病倒。禦醫診斷為憂思郁結,宮人皆私下議論,說她整夜不眠,淚痕未幹。
三日前,宮中靜谧的暗道中,一封密信悄然送往長樂宮。信上僅寫着六字:“肅王動,危在旦夕。” 李貴妃收到信後,心中一驚,強撐着虛弱的身子,命人請見端妃。
端妃見李貴妃前來,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也怕了?” 李貴妃咬着下唇,沉默不語,片刻後低聲道:“我兒…… 是皇子。”“那也是肅王之子。” 端妃直言不諱。“可他年幼……” 李貴妃試圖辯解。“沈瑾瑜也曾年幼。” 端妃冷冷回應。
李貴妃面色愈發蒼白,終是緩緩跪下,哀求道:“求娘娘救一救他。” 端妃神色冷峻,冷聲道:“你要我救,那便聽我的。”“願聽命。” 李貴妃連忙應道。
端妃緩緩轉身,動作優雅卻透着神秘,從香爐底抽出一封密信,遞向李貴妃:“送此信至中書令手中。你若還想保那孩子命,就閉口不言,靜候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