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膚色澄淨,骨相清疏,輪廓秀緻,唇極薄,而沒什麼血色,瑞鳳眼型,眼尾稍翹,眼珠曜黑,上下睫都十分秾緻,專注凝視着人時,有種無形的威壓。
蘭因被他一眨不眨地盯得發慌,隻覺一下子便無所遁形起來,聯想起宋姑姑的威脅,本就差的臉色愈發地蒼白,清澈的大眼睛裡蓄出淚水,卻強自忍着,仰視向男人,小聲地道着歉:
“大哥哥,我不是故意闖到你這裡來的。我是太餓了,想偷偷出來找點吃的,但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亂走了進來——對不起,大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宋姑姑?我現在馬上就回去,再也不會不聽話亂跑了……”
蘭因說着說着,淚珠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順着他瘦削的臉頰,直淌到尖尖的下颌上。
那男人未置可否,仍舊靜靜注視着他,教蘭因越發手足失措起來,不知不覺便收了聲,默默低下了頭,隻不停用手背抹擦着眼淚。
終于,那男人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清潤,出乎蘭因意料的,口氣更很柔和:“她為何不許你出來走動?”
蘭因咬緊了下唇,想起山道上那個盯着他臉蹙眉的老道與宋姑姑的責罵。自他來到蓬萊,所接觸到的,盡是這樣的另眼和冷語,他們厭憎的目光落在蘭因臉上,卻仿佛穿過了他,在看向另外的人。
蘭因雖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模糊地意識到,這大概和他娘親的過去有關。所以他不敢在這男人的面前提起娘,還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願意認真聽他講話,對他這麼無有任何嫌惡地好好交流,蘭因害怕自己如實說就也會引起他的反感,教他态度也陡然變得和其他人一樣,便隻含糊地答道:“宋姑姑怕我沖撞了今日來宴的客人,”又小心翼翼地哀求他:“大哥哥,你能不能——别告訴别人你見過我?”
那男人垂下眼,輕笑了聲,随意将畫、筆卷起來,收入袖中,站起身時,對蘭因道:“走吧,我帶你去吃東西。”
走出幾步,見蘭因仍愣愣站在原地,他便駐足,回首微笑:“方才不是還說餓了嗎?”
蘭因瞪大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應了聲,快步跟了上去。
這是蓬萊山一個春風沉醉的傍晚,風弄木梢,吹來濃郁的花香,月移樹影,使那橫斜搖曳的辛夷花影落在男人的身上。
蘭因亦步亦趨地追随着他的步子。他們沒有執燈,隻借着依稀的月光行走,男人像是對周遭環境很熟稔一般,一徑帶着蘭因拂花穿葉,走得盡是罕有人迹的小道,教蘭因忍不住一直偷偷瞟他的側影,在心裡忐忑地猜度着他的身份,等回過神時,他竟已不覺脫口問了出來:“大哥哥,你是内門的師兄嗎?”
男人聞聲低頭,額前的碎發輕輕垂落,目光也随之垂落到蘭因眼巴巴仰視着他的小臉上,淡淡地“嗯?”了聲。
蘭因聽不懂這回應的意思,倒是在他的注視下,又不自覺緊張起來,心裡還湧起些别樣的感覺,教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讨好對方,遂期期艾艾地解釋道:“我從沒見過穿大哥哥你這個樣式衣服,還有模樣的弟子……”
——蓬萊等級、規矩森嚴,不隻雜役、管事,就連外門弟子,亦需統一着裝。蘭因曾遙遙望見過他們幾次,隻覺這男人無論穿着,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都絕非那些外門弟子可比,便隻可能是更高一等的内門師兄了。
男人聞言,又垂眼笑了下,眼尾愈翹,薄薄的嘴唇抿起,左頰便陷下去一個淺淺的梨渦,收回視線時,他似乎心情不錯,終于肯正面回答蘭因:“我名宣虞,表字無虞——能記住嗎?”
蘭因愣愣點頭。宣虞也沒再做更多解釋,隻是彎腰牽起了蘭因的手。
這隻手于執筆時,蘭因便曾注意到它的瑩白、纖秀,卻不料真正接觸到,竟絲毫沒有看上去的柔軟,而是如此的冷、硬!
——骨肉如同冰鍛玉鑄的般,雖隻是被虛虛握着,但那力道仍教蘭因生出種自己決計無法掙脫的直覺,而五指指腹與手掌間都覆有層粗砺的厚繭,不斷蹭着蘭因的手背肌膚,讓他感覺仿佛是在磨過沾滿雪粒的硬刃冷鐵。
蘭因自小随娘在魔宮長大,見過諸多類型的魔修,更熟悉劍不離手的梧叔,自然不會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這個大哥哥外表看起來如此羸弱、溫和,卻有一雙武修煅體多年才能練就的殺伐鐵手?!
蘭因驚異地胡思亂想着,直到宣虞主動放開他,推了下他的肩膀,才蓦地回過神來。
可當看清眼前場景,蘭因才真正被吓得呆住了——宣虞竟是直接将他帶來了朝頤仙子的賞花夜宴上!
隻見山谷之中,花開如瀑,諸多雜役正手持燭燈立于席畔,酒馔早已備至,晚宴也已在管弦絲竹聲中開始——此時,那些奏樂的音修卻突兀地停了下來,列座的蓬萊弟子也盡數朝他們這裡看過來,面上皆難掩異色。
而坐于上首的朝頤仙子則是直接站起了身,驚喜道:“宗主,您出關了?!”接着,她才同其他人一樣,注意到站在宣虞身前的蘭因,笑容漸漸斂去。
——宗主?!蘭因猛地回眸,震驚地看向宣虞,宣虞仍笑吟吟的,擡手示意衆人:“勿需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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