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丹哥正撸了袖子,給他推拿着背上的穴位,見他醒了,便解釋道:
“這是煅體洗髓湯,可以幫你通經活絡,逐漸排出身體裡的濁垢,改善體質的不足,進而凝精養氣,伐毛換髓。若能在築基之前,每日堅持外用半個時辰以上,初時或許不覺有甚,但日積月累,便會見出功效,而對将來修行時的吐納行氣、入定觀想,甚至擴充丹田都産生極大的裨益。來,我教你一套按摩腧穴、促長藥效的手法。”
蘭因便照着她的手勢,按在自己腋下的位置。
“這裡是極泉穴……”
***
待蘭因泡完湯,擦幹頭發,換上了件用爐香烘熏過的簇新中衣,跑到窗邊,扒了窗格朝外看時,暮色已深,庭院中不見宣虞的身影,而正屋已掌上了燈火。
那光透在窗紙上,映出燈下宣虞倚靠在坐榻間的瘦伶仃的影子,而自那廣曳的袍袖裡,伸出了截格外細瘦的手腕,一抖一抖地剔着燈花。
蘭因靜靜看了一會兒,便悄悄地,溜出了東廂,來到正屋跟前。門虛掩着,蘭因無聲地探了半個腦袋進去,朝裡偷觑:
隻見正屋的陳設較之蘭因的東廂更顯疏冷,一律的天青和雪白,冰洞雪窟似的,隻有案上那盞青燈,照出方暖色。
而宣虞褪了外衫,除了雲靴,正以自在坐姿阖目打坐,察覺到有人在窺視,他倏地擡眼看過來。
蘭因知道自己打擾了他,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眼睛亮晶晶,臉蛋紅撲撲的,朝宣虞跑過來,幾步蹬了鞋爬上床,湊到他身邊時,身上還冒着騰騰的熱氣。
可當真靠近了宣虞,蘭因卻發覺他正緊皺了眉,攥着拳,身體激烈地打擺發抖,而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花木香氣。
蘭因吃了一驚,下意識摸上他的手,便覺那寒冰一樣冷的肌膚下,竟像有無數成形的炙熱小蟲在亂爬。
冷與熱的極緻沖突裡,宣虞猛地翻手,拂開蘭因,彎腰噴出口血,黑紫的血濺在他纨白的襟裾上,宣虞抖着手抽開了床頭的暗匣,摸出記藥包撕開,全數倒在茶盞裡,一仰頭,灌了下去。
那包藥下壓着的黃紙方子則不慎被灑在外面的茶水打濕,其中許多墨字暈開:
【“虞美人”方】:花與全株入藥,輔以天仙子一錢,五靈脂三铢,丹砂一铢……内服。有毒性。可止痛,緻幻,暫緩婆羅門秘毒“優昙婆羅”發作時劇痛……
宣虞再次阖眼,強行運轉體内真氣,很快,他始終毫無血色的肌膚上開始泛起病态的紅熱,幾周天過去,他再次吐出口血來——這次的血變成了鮮紅色澤。
宣虞面無表情地抹了嘴間的血迹,一低頭,就見蘭因眼圈早已哭得通紅,還在啪哒啪哒地大滴大滴掉着眼淚。
見宣虞清醒了過來,蘭因大喜過望之下,全然忘了答應過鹦哥的話,脫口便喚道:“爹爹!”
宣虞愕然,下一刻,真氣走岔,那毒性便同心火一齊,嘭地反噬上來。
喉頭蓦地湧上大口腥甜,宣虞卻顧不得,猛地扼住了蘭因下巴,直接将他提了起來,唇角微勾,狹長的眼眯起,左頰現出個笑靥,他把語氣放得極輕柔,卻透着凜冽的殺氣:“嗯?爹?”
蘭因下意識覺得害怕,但見宣虞笑着笑着,唇間便溢出了血沫,不禁擔憂站了上風,怯怯地道:“爹爹,你生病了嗎?怎麼在流血?”
宣虞一愣,仔細确認他的神情,發覺他當真是在叫自己“爹爹”時,他眼中流過異采,蓦地放開蘭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使喉間湧上的血盡數噴了出來。宣虞扶着案沿,俯身邊笑邊咳,直緩了一刻鐘,才緩緩直起身,冷冷地看着蘭因:“可惜,我不是你那爹爹。”
眼見蘭因的臉色因為這話一點點變得雪白,宣虞緩緩躺倒回榻上,擡眼望向虛空,突然厭煩道:“回你的房間去。”
說完這句,他再不耐煩,阖上了眼。身體裡的毒素像萬千蟻蛭同時在五髒六腑、奇經八脈裡鑽營一樣,“虞美人”的藥效也漸起,無數幻象、幻聲開始在他眼前、耳際走馬,宣虞冷汗涔涔地調動着真氣,整整熬過半宿,才終于等到結束。
他平複了呼吸,恹恹地撐身坐起,卻有個貼着他胸口的小腦袋,在這時随着他坐起的動作蓦地滑了下去。
宣虞一怔,就見蘭因因這颠簸驟地蘇醒了過來,揉着眼睛從他腿上坐起,擡起紅腫的眼皮,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沙啞着嗓子,小聲問:“——宗主,你好點了嗎?”
宣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忽然問:“為什麼誤會我是你爹?”
蘭因耷下了腦袋,絞着手指,悶悶地道:“在這裡,隻有你不嫌棄我,待我好,護着我……我好喜歡你,所以才想讓你是我爹爹……”
宣虞的神色終于漸漸柔和下來,他輕輕撫着蘭因發頂,承諾:“雖然我不是你爹,但也能一直待你好,給你庇護。”
蘭因聞言,蓦地一下擡起頭,眼中流爍着光彩,下意識便抿嘴,對宣虞露出個清甜又害羞的笑。
宣虞也微笑着垂眼看他,沿眼尾弧度宕開的病态紅暈随之翹起。他用拇指若有似無地刮蹭着蘭因柔軟的臉蛋,湊到蘭因的耳邊,如同蠱惑呓語般低低地道:“——隻要,你能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小意讨取我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