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拉着宣虞的袖子，将自己的臉藏在後面。而在無意發現了每當自己的手挪動，宣虞的眼風便會瞟過來後，蘭因就幾次故意做出想要放手的樣子，發現宣虞果然因此看了過來，蘭因忍不住晃蕩着腿，眼眉彎彎地抿嘴竊笑了起來。

等到宣虞終于叫蘭因放開自己衣袖，揪着他的衣領自象背上翻下時，蘭因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已穿過了城中鬧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無比恢宏的山寺。

這稱得上是一座真正的“山”寺——寺門就落于山麓，而那重重的佛殿、舍院則沿着山脊疊疊往上，一直攀岩到了山頂。

此時，山門緊緊閉合着，僧睿快走了兩步，撞響了寺門前的銅鐘，一聲，兩聲，三聲——到第三聲時，寺廟的大門敞開了，而山門後，鐘樓的鐘又緊跟着锵鳴起來，天王寶殿的殿門随即應聲敞開，殿内燈火曳曳，照着彌勒佛笑口大肚的巨形塑身金像，而有個同樣笑臉大肚的缁衣和尚站在佛像下。

僧睿見他，忙行禮道：“師父。”

檀濟挺着肥肚，雙手合什，笑眯眯向宣虞和施鈎玄打了個佛号：“禅師早已在山巅‘方丈頂’相候宣宗主了，而貧僧也早已備好酒馔招待故友。”

施鈎玄哈哈笑着上前去拍他的肩膀，而宣虞朝檀濟點了點頭，再伴着還在不住锵鳴的鐘聲繼續拾階往上。

——千佛禅寺，寺如其名，建千零一座佛堂，供千零一座佛。鐘鳴千聲，是禅寺對客人最高之禮遇，這意味着寺中一千座佛殿的門都會為其敞開，穿過這一千道佛門，拜過這一千尊佛像，即可抵達靈鹫山巅的“方丈頂”，見到禅寺中最後一尊佛，也是唯一的一位“活佛”。

靈鹫山頂不過兩丈見方，宣虞到達時，月已至中天，雲霧被山頂的大風吹得消散，月光便透過了千年孤松的葉縫灑在泠泠的泉水上，映出一道殘缺的影子，有個枯瘦的紅衣老僧，趺坐在泉邊，正靈活地轉動他那十二隻手指攪點分茶，茶湯上倏忽出現了一朵栀子花的紋理，他微笑着将那盞茶遞向宣虞：“無虞小友。”

宣虞恭敬接過，執禮道：“宣虞見過映月禅師。”

***

翌日一大清早，蘭因打着哈欠爬起床，呆呆地環顧四周，醒了會神，才想起這陌生的屋子乃是千佛禅寺為他們安排的客舍。

蘭因胡亂套上衣裳，趿了鞋子，跑到為宣虞安排的正房，卻發現了無人迹，被褥也未被動過，他又跑到院子裡，卻見不僅宣虞，連丹哥都未見人影，隻有施鈎玄滿身酒氣地躺在院裡支的一張竹床上，曬着晨間的陽光呼呼大睡。

蘭因很想問問他宣虞在哪，就猶豫着，慢慢走了過去，默默地看着施鈎玄。

施鈎玄在睡夢中下意識察覺到好像有影子悄無聲息地罩在了自己臉上，心裡一個激靈，蓦地睜開眼，便見到蘭因正耷着他的小腦袋看向自己，恰好擋住了光。

施鈎玄舒出口氣，翻過身，便要繼續好眠。然而睡意正朦胧着，就感覺臉上仿佛忽然被蜜蜂蟄了一下，施鈎玄睜開條眼縫，看清是蘭因用他那細細小小的食指尖戳了下自己，不想搭理，阖上眼皮就準備裝睡過去。

蘭因見他沒反應，又伸手指小心地戳了戳他一側鼻翼。

施鈎玄太陽穴一跳，猛地坐起身，大喊道：“天白——施天白——”

隔壁本在喧攘着的院子刹時一靜，蘭因也被他突如其來的發火吓得眨着大眼睛，不敢輕易開口詢問了。

過了會兒，院子的門被從外推開了，施天白探頭進來，嬉皮笑臉的：“三叔，找我啊？”

施鈎玄按着宿醉抽痛的額角，閉眼指着蘭因，不耐煩道：“你帶他玩去。别來擾我。”交待完這句，他就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施天白轉轉眼珠，悄聲溜進來，湊到施鈎玄耳邊，輕聲道：“三叔，鐘硯他們兄妹要去廣嚴城中看望他們姑母，我們其他人也打算一道去城裡頭轉轉，帶着他行嗎？”

施鈎玄皺眉，良久後“嗯”了聲。

施天白轉身拉起蘭因就走，蘭因不知所措地被他拽着，推進了隔壁院子。

一進院門，就見公輸儀、甯舍我、聞人語、鐘硯、鐘纨，連同宋文期都在，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施天白一揚手：“走吧！搞定了！”

宋文期歡呼了聲。

公輸儀卻很納罕：“施長老真答應了？”

鐘纨笑着在旁告狀道：“天白師兄，你剛才被師叔叫過去後，公儀師兄可打賭說你是要挨罵呢！”

施天白嘿嘿搭了公輸儀的肩膀：“這你就不了解了吧！我三叔每當喝醉之後，都不是一般地好說話。這時候無論你跟他求什麼，他都會應。”

鐘硯笑道：“那是因為師叔實際上根本就沒在聽師兄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衆人哄鬧嬉笑着就往外走，隻蘭因還愣愣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他們。

施天白走出兩步，想起他，趕忙“哎”了聲，回頭拉蘭因：“還愣着幹什麼？一整天呆在這破寺裡有什麼意思？走了！師兄師姐帶你找樂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