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蘭因悄悄回到雪居，摸着黑處理了傷口，爬上床，裹緊被子，冷得還在發抖的身體終于漸漸回暖，然而蘭因的周身仍緊繃着，心内的情緒也還是亂糟糟的。

每到深夜，雪居的院落便更顯安靜，窗外北風無休止的徘徊聲，也愈發襯托出這裡的空曠，蘭因睜着他盈盈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頭一次，覺得它竟是沉甸甸的，倒映在蘭因眼裡時，像盛滿淚珠，他低低地自語：“我其實…是一隻……蟾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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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入宗考核，筆試環節結束後，蘭因等一衆考生便被學宮當值的師兄師姐引導着，直接來到了接下來試煉環節所開放秘境的入口——一座巨大的水溶洞口。

“沒想到，這次考核居然為你們專門開放了‘碧落浮黎’秘境，”鐘硯專程來為鐘纨送考，趁這時機，抓緊向妹妹和蘭因、宋文期講授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衆所周之，蓬萊共有二十四座秘境，但其中十一座都至少已有百年以上未再對外開放過，‘碧落浮黎’就是其中之一，這也是蓬萊所有秘境中最特殊、也被視為最神秘的一座。碧落者，上天仙界也，浮黎者，浮光黎島也——據說，當初此方世界與仙界隔絕，導緻空間的通道被毀，扶桑神木也為之枯死時，曾有仙域的吉光片羽随着碎裂的通道落下，構成了‘碧落浮黎’這個時空秘境，你們一會兒進入這個秘境所看到的，就應該是一些有關那時候仙域的時空碎片——真是令人神往啊！”

鐘纨、蘭因、宋文期卻聽得面面相觑，宋文期忍不住撓頭說出了幾人的心聲：“我怎麼覺得，這次試煉聽起來比往常幾界都要困難得多呢！這什麼秘境，聽着描述就讓人摸不着頭腦——它就算再有價值，以我們的修為，進去也是白白浪費這種機會啊！”

“放心，考核都會設立最低和最高的标準，你們隻要能達到最低标準，就能順利入學了，至于那些高的要求，”鐘硯忽然壓低了聲音，用眼色示意他們看周遭：“甚至這次會特意開放‘碧落浮黎’，我估計都是因為這次世家的來人格外多，比往年幾乎翻了一倍——尤其是來了那幾個特殊身份之人。”

蘭因幾人都因他這暗示好奇地朝四下看去，他們同期學館的同學全部加起來也隻有百人上下，下意識湊在一處站在了人群的中央，而圍繞着他們的世家子弟及随同而來的伴讀，卻有足足近千人！又以西、南、北三個方向的三夥人尤其矚目——他們的領頭者，身邊至少都圍繞着數十伴讀，将他們與周圍之人完全隔絕了開來。

“西面那個背琴的綠衣女修叫蘇懷柔，是知音宮現任宮主尚雲弦唯一的嫡傳弟子，千佛禅寺那一戰，尚雲弦和妙音緊那羅鬥法重傷後，知音宮似乎也經曆了不小的動蕩，尚雲弦這時候将她送來蓬萊，大概也是為了避禍。”

“北面那些人簇擁在中間的，則是雲中城城主姬希夷的小兒子——姬珣，”鐘硯感慨：“珣者，夷之美玉也，他父親名叫希夷，而給他取這個字作名，足可見他在家時有多受寵愛——而且别看他外表一副病歪歪的形容，但此人恐怕和那蘇懷柔一樣，得有築基修為。至少，以我的修為，看不透他們的境界。”

蘭因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情緒不高，直到聽到這個名字，記起昨晚駛達蓬萊的那座冰舟，又想起宋湘離說此人也和宣虞一樣是冰靈根，立馬緊張地看過去，然而他個子還太矮，踮着腳張望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那烏泱泱的人群中找出鐘硯所說的少年來——修士身體不同于凡人，因此盡管是值嚴冬三月，考生也多著單衣，而隻有這叫姬珣的冰靈根修士，卻是一副鶴氅貂裘的打扮，但那面色仍病怏怏的。

蘭因不由愕然地回想：在自己的印象裡，宣虞好像從不怕冷啊？

“至于南面那個——”

蘭因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惑，順着鐘硯的話調轉視線，于是一眼便在人群裡望見個無論是穿戴，還是氣質都極為華貴出衆的公子哥兒，宛如…七彩錦雉傲然立于鹌鹑之群，而他身邊則還站着兩個令他們眼熟之人。

鐘纨訝然：“江思清和江思勉他們怎麼也在這兒？”

“楚明烆出身荊州楚氏，他們這一脈是曾有鳳凰庇護的高陽苗裔，隻是到了楚明烆這一代，血脈的特殊之力幾乎消失殆盡，他還有一姐一兄，人稱‘鳳姿華彰’，‘鳳箫夫人’楚明姿嫁給江氏家主江朝歌做嫡妻，江思清便為她所出，江思勉則是養在她名下的庶子。至于那‘華彰公子’楚明彰……”

蘭因幾乎是下意識接道：“他是虛有其表的敗類登徒子……”

幾人一時都驚訝地看向他，蘭因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慌忙解釋：“我是看小岚師叔在筆記裡這麼寫的……她說楚明彰此人乃是金玉敗絮之徒，因為他送給宗主那個…‘娈童’……就是漂亮的男孩子……”他因為不解其義，将這則内容反複讀了許多遍，于是便在方才無意間脫口而出了。

然而說完，卻發現鐘纨、鐘硯和宋文期皆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蘭因起初還以為他們是不相信自己的話，但再仔細看，卻發現幾人皆神色有異——鐘纨微紅了臉，鐘硯則眼神閃爍着掩唇低咳了幾聲，蘭因還在怔愣，宋文期卻已在極大的震驚過後，回過神來，直接“哇”出了聲：“天！宣宗主竟還有這等隐秘的情事？！”

“情事？”蘭因張圓了嘴：“——什麼意思？”

“嗯？”宋文期一拍腦門：“——哦！你還小呢！不明白男子和男子之間也同男女一樣，可以婚戀甚至……咳，總之就是也可以結為夫妻啦！這種風尚在南方，還有一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間一直挺盛行的，”宋文期喃喃：“隻是沒想到宣宗主竟然也喜好男風啊！”

蘭因這回聽懂了這裡面些許的暧昧含義，完全呆住了。鐘纨的臉早已紅透了，鐘硯則在一旁忍不住地咳嗽，幾人這時都壓根忘了引起他們此番話題的楚明烆，自然也沒注意到，楚明烆的視線這時候正逡巡過他們：“那些就是蓬萊從民間層層選拔上來又經過親自培養的弟子？”他輕蔑地哼了聲：“結果竟是群廢物——裡面修為最高才不過煉氣四層，還是個不知道斷沒斷奶的娃娃。”

立時，身邊便有人谄媚道：“少爺說的是——小人料想少爺此番必定能拔得頭籌，便是那姬珣與蘇懷柔，少爺也實在無需放在眼裡。”

幾乎在這人話音剛落，所有人便聽到了聲響徹周遭的：“放榜——”

嗡嗡的喧嘩聲在這瞬間停了，衆目暌睽下，出現在水溶洞前的書童清了清嗓子，道：“本次參與筆試考核總人數——千又貳五，經篩選，前三百名獲準進入試煉考核，下面宣讀筆試成績，考生需據此逐次進入秘境‘碧落浮黎’，頭名和後名間皆要相隔三分之一刻鐘。”

他說着，一展手中用卷軸卷起的榜單：“筆試第一名——鐘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