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泠泠泠泠——”玄玉鈴倏忽激烈地锵鳴起來,甯舍我三人俱是一驚,馬上意識到:
——有危險!
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恍惚感覺到了一陣若有似無的輕風,裹着綿密的雨絲柔柔地撫過了他們身周,随即,那串挂在甯舍我腰間的妙感禳災玄玉鈴就忽然毫無預兆地破碎成了齑粉!
鈴聲消失了,恍如從未出現過。甯舍我卻隻覺比方才還要成千上萬倍地毛骨悚然!——這妙感禳災玄玉鈴可是佛門的絕品法器,是他未防萬一而帶出來保命的法寶,卻居然就這麼在他絲毫沒察覺出異常的情況下無緣無故地碎了!
如果不是一瞬間已被吓得近乎腿軟,甯舍我發誓,他一定會掉頭就跑!可就是這稍一會兒的耽擱,教他錯失了最佳的時機——已有個雙十模樣的貌美少女打了簾子迎出來,快走幾步近前,直接挽住了甯舍我的手,邊笑着将他們往屋裡拉,邊揚聲道:“姐姐,貴客到了。”
而屋内,一個與她生得一模一樣的少女正在低頭調香,聞言,也擡眸向着他們微微一笑——這兩人顯然就正是摘掉了面紗的大小鵲仙姊妹。
此時,室内已被一種奇異的香霧氤氲着,甯舍我三人正值精神極其緊繃之際,幾乎是一嗅到這完全陌生的奇怪味道,便下意識閉氣。施天白更是直接三兩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大鵲仙的脈門,冷聲問:“你點的這是什麼香?”
大鵲仙吓了一跳,慌亂地張開嘴,連續“啊,啊,啊”地,卻完全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
小鵲仙連忙趕過來勸解:“客人莫急,我姐姐早年間嗓子便毀了,并不能說話,客人有什麼疑問,問我就是,”又介紹道:“這香名叫‘歡愉少’,乃是遊仙樓裡慣用一種的方子,其中确實有一些催情、助興和幫助丹藥克化的成分,但若客人不喜歡,我們熄了便是,還請客人勿要因此動怒。”
“那你們馬上便熄了。”施天白收回了手,借着方才的動作,他已确認過這大鵲仙體内并無任何修為,應隻是個普通的凡人,于是隐晦地向着公輸儀兩人搖搖頭示意。
公輸儀也早已仔細打量了這房間一遭,隻見除去随處可見的露骨春宮圖外,這裡也與一般女子的閨房并沒有什麼明顯的差别,而在大小鵲仙房裡服侍的這些侍者中也未發現有高手存在。沒能找出引起鈴聲示警的危險,公輸儀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所有的門窗。
輕風吹拂進來,将滿屋缭繞的香氣吹得散了。
甯舍我這時也終于勉強整理好了心情,裝模做樣地拱手寒暄道:“我們都仰慕兩位姐姐的風姿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就如那真正的仙女一般,哪敢對兩位姐姐生那什麼孟浪之事?隻是尋常說笑親近,還唯恐唐突了兩位姐姐呢!”又瞥見案上還擺着一副殘局,便踱了過去:“咦?這是我們來得突然,打斷了這局棋嗎?這局勢可正是到了要緊的時候啊!”他說着,便坐了下來:“執白子的是哪位姐姐?——我來替姐姐下完。”
大小鵲仙大概也是見慣了各種脾氣、癖好的客人,對他們一應要求無不恭應,撤下香後,又令一衆侍者皆退到外間,小鵲仙陪甯舍我繼續下那幅殘局,而大鵲仙給施天白兩人上了酒菜後,便退到了一旁,默默撫琴做陪。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出于對那仍不知所在的危險的警惕,下棋中途,甯舍我也隻敢旁敲側擊地試探些話,反而小鵲仙似乎全沒什麼心機和顧慮,言無不盡:“——對啊!客人猜得沒錯,我和姐姐都是土生土長的西洲人,所以說話帶一點兒那邊的口音,是前些年才到了樓裡的。”又加之她身上有種少女的獨特情态,眼神明亮,言笑晏晏,很容易就使人在不知不覺間落下對她的心防。
施天白這時忍不住插話:“那你知不知道——最近這遊仙樓裡又新來了家鄉在西洲的女孩?”
“新來的?”小鵲仙思索着落子,回得漫不經心:“這樓裡每天都來來去去那麼多新人,我哪裡能認識得過來啊?”
施天白皺眉,追問:“每天都來去新人?——什麼意思?”
小鵲仙不由偏頭看向他,戴着雲霧晶手串的腕子支着頤,忍俊不禁地笑道:“我早就看出了——你們其實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的生人吧!才會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她也不多賣關子,直接解釋:“遊仙樓的爐鼎主要來源有幾種,一者,便是源源不斷自民間采購來的體質合适的孩童,此為最多數,二者,則是些甫一出生就屬于這裡的孩童,三者,就要更曲折了,這些孩童的身上往往帶有妖魔的血脈……而無論哪種來源,進到這裡,都需要根據身體的資質和特點,劃歸等級,進行調理、培養,用以将來滿足不同客人的不同需求,”小鵲仙說着,狎昵地向他們眨了眨眼:“像資質最好的那類爐鼎呢,往往會被仔細保護起來,精心地調教,隻用來預備供給給特定的客人。可那些資質較差的爐鼎,就隻能淪為每個客人都可以随意采補的對象,而往往承受不住幾次采補,就會因陰元竭盡而死,更何況,有多少修士還有折磨爐鼎的癖好……所以在這遊仙樓裡啊,那些最低階的爐鼎,能活過一個月,便是極罕見的了……樓裡頭,還有那專門用來處理死屍的院子,每天早晨,都能見那些院子裡都堆滿不成人形的屍體,而爐鼎的數目一旦不夠了,自然就得再補充上來……”
甯舍我三人俱震悚非常,施天白忍不住道:“這……這豈不是和魔修一樣草菅人命了?”可這是在仙都白玉京!而近乎壟斷這裡的江氏雖一直被仙盟排斥在外,也到底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他們此次前來中州本就是為幫江氏掃魔!可江氏這等手段又與魔修何異?還有,還有這麼多光顧遊仙樓的修士,若是摘下他們的面具……施天白幾乎一陣眩暈。
小鵲仙卻是聽得笑了:“怎麼?是不是覺得太殘忍了?——我早就看出你們不像是喜歡這裡的人。以後是不是都不願意再來了?”
甯舍我聞言,連忙就着話頭,跟她虛僞地甜言蜜語:“哪能呢?這裡有姐姐啊!若姐姐願意,我倒想日日都來找姐姐說話親近呢!我就覺得和姐姐你特别投緣!”
“那我可答應了,”小鵲仙捂嘴嬌笑道:“到時候你可一定不能不來呀!”
等這盤棋終于決出勝負,也到了長夜将曉的時候,甯舍我幾人告辭離開,而随着他們的背影徹底遠去不見,落了一夜的雨也漸漸停了,一陣濕潤的風無聲吹拂過——大鵲仙站起身,阖攏上了大開的門窗,轉回身時,也不見她的雙唇有任何啟合,卻有振鳴般的非人聲音自她體内傳了出來:“這幾人,十分可疑——不過,倒引得他走了。”
小鵲仙長舒出口氣,摩娑着腕間的雲霧晶,喃喃:“……保佑,可千萬别再回頭找上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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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舍我幾人出得十丈軟紅院後,也不由長松了口氣,甯舍我抱怨:“這一夜我都提心吊膽着,可算是挨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