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虞随即也又蓦地紮向了深水,蘭因趕緊緊跟上師父一路遊回了若水深處——他覺得剛偷聽了師父和長生君方才提及自己的對話,此時不宜露面,但又實在克制不住自己心裡那股由衷的欣喜——雖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對話的意思,但蘭因敏感地察覺到了長生君對自己并不抱有善意,還惺惺作态地想要挑撥師父和他的關系,顯然想要挑唆師父從此疏遠他!他本來是很緊張的,很害怕師父真會聽信了那些話,畢竟那個讨厭的長生君看起來确實與師父關系匪淺——可顯然師父根本不願意理會!言語之間還對自己多有回護的意味,教蘭因高高懸着的心穩穩落下,無比熨帖帖、美滋滋、甜絲絲的,忍不住蕩漾着在宣虞面前的水波間晃啊晃的,默默地在心裡配上聲音:“師父~師父~”
但宣虞緩緩吐出了口氣後,便阖上了眼,開始專注地行功,是以并沒有留意到身前水波這時的奇異——不再受素女陰靈的糾纏,他終于可以心無旁骛地突破向《長生訣》第五層:“冰心”。
隻見冰藍色的靈力自丹田内源源不絕地湧出,漫向了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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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你最近心情好像都很好啊?”這日散學後,蘭因和鐘纨照例一起來藥廬做事。見蘭因一邊搗着藥時一邊還在翹着嘴角哼歌,鐘纨不由調侃了句。
蘭因眉眼彎彎地擡頭向她抿嘴笑笑,默認了。
這時卻無意瞧見了外面的天色,蘭因一愣,随即“哎呀”了聲:“我和公輸儀師兄約好了一起帶小黑放風的,一時沒注意時間竟已這麼晚了!”
鐘纨忙道:“那你趕緊去吧,剩下的這些我收拾就好了。”
蘭因也顧不上和她客氣,道了謝,便匆忙一路飛跑着到了施天白的石屋。公輸儀果然早已在了,正艱難地和小黑拉鋸,見蘭因出現,才長長松了口氣,也松開了對小黑的制箍:“你終于來了,我本來想試着遛遛她的,但因為給她定制了這個束縛項圈,小黑向來對我很排斥——哎!”正說着這話,小黑便又對準了公輸儀胸口,瀉憤似的猛給了他一腳。公輸儀被踹得倒退,無奈地對蘭因舉手示意:“你看,就是這樣——所以還是交給你來吧,我就遠遠地跟着你們,确保你們不再出事就好。”
蘭因接過紫金鈴,或許是有了公輸儀作對比,往日對蘭因一向愛搭不理的小黑這一次竟意外地展現了熱情,一腳踢開了公輸儀後,便主動上前用毛茸茸的頭來蹭着蘭因的手心。
蘭因受寵若驚,試着搖晃法鈴,輕聲發令:“小黑,走了——跑慢點哦。”
小黑低低應了聲,接着便徐步小跑起來,一犼兩人随即在落日底下沿山道追逐奔跑着。
不知不覺間,光陰也一齊飛逝了,盛夏很快過去,但暑熱卻未盡,“秋老虎”尤其來勢洶洶,人都有些挨不住,更何況猛獸,小黑這些天被曬得發蔫,每次放風中途,都忍不住滾到河裡去沖個涼。
蘭因也和公輸儀漸漸熟稔了,見這幾日他精神都極不濟,眼下烏青濃重,隻是小黑去沖涼的這麼一會兒,眼皮就往下沉了數次,勉強撐着才沒直接站着入睡,不由關心道:“師兄,你沒休息好麼?”
“啊?哦,”公輸儀打了個哈欠,反應明顯變得遲鈍:“之前去參與仙盟剿魔任務的那些内門師兄師姐不是陸續都回來了嗎?法器都有許多耗損,急着要修補,我這些天忙着趕工,就沒怎麼歇息——你也知道的,我們羨門的規矩一向是師徒單傳,而我師父又不喜歡幹這些毫無挑戰的雜活兒,他最近在忙着改造‘傀儡人’——你還記得那個刺殺宗主的刺客韓靈雨吧?”公輸儀說到這裡,終于又有了精神,一掃先前疲态,興緻勃勃地跟蘭因誇贊起公輸祈來:“聽宗主說他那相好‘小鵲仙’其實根本就是落花洞的魔女,他很有可能也被其下了蠱控制,所以未防萬一,在施長老想出除蠱的辦法前,都要關在我們羨門内監視,我師父于是就給他身上裝上了許多機關,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将活人改造成傀儡的手段——太天才了!”
他本來還欲展開詳細給蘭因介紹,卻在這時,靈感忽有觸動,整個人一僵,猛地擡手緊握住了蘭因的肩膀,蘭因不由疑惑地擡頭朝他看去:“怎麼了?”
公輸儀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此處乃是紫翠山的一片林麓,早已遠離了藥師谷的範圍,他們平時是絕不會帶小黑來這麼遠的所在的,這一次卻是無知無覺地就遛到了這裡……巧合嗎?可此時即便林中寂靜無人,隻有風吹樹葉瑟瑟而動,卻仍給了他種說不出的詭異危險直覺,公輸儀顧不上多解釋了,一推蘭因:“招呼小黑,我們馬上離開!”
——然而顯然遲了!就在他話音落即,樹枝的掩映間,數道早在伺機而動的身影雀起,立時刀光劍影、暗器紛紛,殺機驚現!
蘭因幾乎被公輸儀那一下推了個踉跄,同時也感知到了身後那突然出現的濃烈殺意,就勢在地上打了個滾,随即腳尖點地、身法急掠,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一波攻擊的範圍,可公輸儀顯然就沒他這麼幸運了,蘭因倉促間回頭,正見到六七個黑衣蒙面的修士各持着武器,包圍合擊向公輸儀!
附上章《說劍》中被蘭因跳過的一段:
……世人對嵇平明其人褒貶不一,但大抵貶大于褒,以其修殺戮道殺人不眨眼而诟病之,可我卻總忘不了那年路經九嶷山下時,正是千山暮雪時、萬境無蹤之際,而隻見一人披蓑衣獨坐江畔,垂釣飲酒,那酒香與魚香實在饞人,于是我忍不住下了孤舟,走近才發現這男子早已喝得醉醺醺了,我向他讨酒,他很痛快就答應了,我兩人遂邊喝酒邊聊起天來,雖隻是萍水相逢,言語間卻覺很是相投,頗有一見如故之感,我見他神情極是苦悶,遂問起他原因。這人道:“我平生隻有一個徒弟,與我學劍八年,得我傾囊相授。我以為這得意弟子下山後,入紅塵曆練一番,将來必能有不遜于我的成就,卻沒想到,他學成歸去後不久,便慘遭橫死,而等我延遲收到消息趕去時,就連他身後的家族也已傾覆,親眷尋覓不見……我立誓定要為他報仇,然而玉京盤根錯節,輕易根本查不出那害他之人,加之我早年實在得罪過不少人,最終迫于種種壓力,經個愛管閑事的老秃驢調停,允諾了從此再不出世……”他大概是覺得太憋屈,悶了一大口酒,不肯再說下去了。
但從他已透露的這些消息裡,我早已猜到了他是何人,正在暗自心驚,卻見嵇平明忽而眯眼遠眺,而我亦朝着他注目的方向望去,竟見有一道流光急速駛來,而數道流光亦緊追而至——最先那道禦劍的身影顯然已是強弩之末,搖搖欲墜間竟恰好摔跌在了我們面前的冰面上!
那是個老人,懷裡緊緊抱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見到我和嵇平明,嗆着血求助:“我是永州韓氏老祖韓永……”
然而他還沒報完姓名來曆,那追殺他的數十修士便也禦飛劍而至,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我們道:“我勸爾等别多管閑事!否則……”這些人皆渾身浴血,而看向我們的眼中殺意畢現,嵇平明卻隻灌了口酒,連頭也懶得擡:“我本就不想理世家間的糾紛,滾遠點!”
那禦劍為首之人臉色霍然一變——顯然嵇平明一語便道破了他們的來曆,于是也徹底不再遮掩身份,直接使出了本家劍法,欲就要先殺嵇平明,那劍風有貫天之聲勢——我一下認出,這人使出的,赫然正是渭北鳳氏那名揚天下的九霄劍法!
我眼前也一下被閃耀的劍光照徹了,而隻聽到嵇平明“呵”地冷笑了聲,随即便擡起了擱在船頭的魚竿——是的,魚竿,不是伴他成名的承影劍,更沒有什麼璀璨的劍光、奪人的劍風,我甚至沒看出他用了什麼招式,仿佛隻是平平淡淡地搖晃了數下,鳳氏那所有修士就已在眨眼間骨肉寸寸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