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施鈎玄吃了一驚,随即也突然意識到——修士使用改變神識類法術的前提,必須是自身神識遠強大于被施術者,那兩個弟子不提,他的境界卻不比檀那低啊!換作郁離子,都絕不能輕易作用施鈎玄的神識!除非對方是陵陰那樣的頂尖大能,那他又怎麼可能着了小小蠱蝶的道?這确實說不通!
“映月禅師親傳的檀字輩弟子,都是他有意收容的妖魔道遺孤:提桓和魔宗婆羅門有關,檀金是金翅鳥後裔,檀濟為欲魔所生,隻有檀那,出身不詳——但我之前便懷疑他有問題,”宣虞提醒他:“檀那比他那幾個師弟早入門太多,首座地位本該無可撼動,但禅師為什麼繞開了他将明鏡非台傳給提桓?”甚至在提桓叛宗後,向宣虞遺憾不能将衣缽交給他,這隻能說明映月那時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傳人了——檀那為什麼會被排除?“如果檀那和檀金、檀濟一樣,本身和妖魔道牽扯過深,那就解釋得通了…他的身份注定無法作為繼任者。”
“禅師心懷慈悲,收養了這些禍種孽障,到頭來卻正被這幾個弟子恩将仇報所害!而若非禅師錯付仁念,又何來如今妖魔兩道的死灰複燃?!”施鈎玄斥道:“就好比檀金,我知道,某個角度來說他是十分‘無辜’的,但你看他現在燒殺劫掠,可曾有半分手軟?其中可有不少隻是像他曾經一樣的無辜婦孺!又不全是他的仇人!隻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異類根本不懂也學不會什麼報恩、憐憫!就該……”
“好了,”宣虞看見一直在自己身邊旁聽着的蘭因臉色都有些變了,打斷他:“這也不能一概下定論——說甚檀金,你不是來給我問脈的嗎?”
“那你感覺如何?”施鈎玄一邊切脈,一邊皺着眉打量宣虞氣色。
“你别那麼緊張,”宣虞笑笑,反而安慰他:“不是都應該習慣了嗎?你繼續幫我開幾副壓制的方子就行。”
這如何能習慣得來!尤其想到宣虞自斷經脈、跌落境界,又好不容易重練上來的修為就又這樣白白流失,所有努力付諸東流,施鈎玄作為旁觀者,都覺痛惜無力不已!更何況當事的宣虞,他何其要強!施鈎玄簡直不知道要怎麼才能稍安慰對方了:“你盡量還是減少使用靈力,延緩毒的擴散,”但這終究不是長久可行之計,上一輪優昙婆羅攻至宣虞心脈僅用了七年時間,那麼這一輪呢,毒再至無可遏時要怎麼辦?!
施鈎玄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再去研究師父留下的筆記……字裡行間,一定還有我沒注意到的,我就不信完全找不到醫治的辦法!”他說着,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蘭因聽得一愣,連忙也追了上去:“施長老,你能找到辦法給師父解毒?”
“我再回去翻翻師父留下的婆羅門醫典——當初婆羅門覆滅,所有相關的東西都被付之一矩,但我師父覺得婆羅門巫醫之術相當神奇,就此失傳未免可惜,就把其中一些秘典親手滕錄了下來,”施鈎玄帶着蘭因進了藥廬的密室,從書架上取下幾部厚厚的典籍,蘭因也跟着拿起一部翻開:“全是梵文呀,咦?”但見那籍部中除去原文的梵文外,還有一筆隽秀的楷體小字夾雜其間,為正文做着注疏,可這字又在最前題道:“切記切記,此中内容不可盡信,保持警醒,勿要細究,不得外傳——孫小岚題。”蘭因疑惑:“什麼意思?”
“哦,我都忘了,這東西你還是别看了,記載的東西很多都很邪門,”施鈎玄也看到孫小岚這段題字,反應過來,皺眉:“小岚師妹就認定這邪典危害極大,還認為師父後來練功出了岔子,就有此中的影響,去世前本來想一并毀掉的,是我偷偷給保留了下來。”
“我都不認得幾個梵文,根本看不太懂原文,”蘭因央求:“就讓我随便看看小岚師叔的筆記行不行?我也想幫師父解毒找找辦法。”
“那行,”施鈎玄倒沒指望蘭因真能幫到自己,松口一來是體諒他想出力的這份用心,二來則念及:“小岚自小被選入藥師谷學醫,盡得師父真傳,藥理醫術都遠在我之上,特别對女科和一些疑難雜症鑽研很深,太可惜英年早逝,還沒有正經傳承留下來!你能有機會多看看她的一些見解,會很受益的。”
而另一頭,他兩個離開後不久,裴積玉便依約拎着還是狼形的姬珣來了雪居。
宣虞也一直在等候他,他早從裴積玉的密報裡得知了此事的詳情,所以見到這個形态的姬珣,沒有任何驚訝的表現,還讓丹哥一樣給姬珣也看了座,笑着招呼他:“珣公子。”态度竟與從前沒任何差别。
可姬珣卻覺得這一幕何其荒誕!甚至還有些莫名可怕,雪狼渾身毛發都炸了起來,兩腿直立站在座位上色厲内荏地狂吠:“嗷嗷嗷嗷嗷!”
一旁裴積玉接過宣虞遞過來的茶,道了謝後,淡定充當翻譯:“它在問宗主你想做什麼?”
“别害怕,”宣虞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姬珣的一隻狼爪:“我答應了姬城主會好好照顧你的嘛。”而說着,一股純粹濃郁的同源冰靈力便被注入了姬珣身體,姬珣渾身戰栗,竟漸漸地身形變化,随着這股靈力在體内運行,他恢複到了半人形态!除去渾身還覆滿灰色的毛發,狼爪、狼耳也還在外,至少臉部複原了人的模樣,他能說話了!姬珣激動:“嗷…你能幫我變回人形?那快幫我完全變回去啊!”
宣虞卻是收回了手:“清妙老道不是早就說了嗎?你的血脈‘惡疾’得靠《長生訣》壓制,不過這老道也是一如既望地奸猾啊!”宣虞似笑非笑道:“絕口不談你的半妖血脈,繞圈子神神叨叨隻說什麼卦啊劫啊的,和你爹一起揣着明白裝糊塗,險些把我都糊弄過去了。”
姬珣愣住了:“半妖血脈?”
宣虞示意他看自己的外形:“這不是很容易看出來嘛?你身上有十分精純的雪狼血脈,而雪狼是妖裔中的高階血統,其中強大的冰寒之力,不是人體能承擔的,所以才有你那時時發作的‘惡疾’,而半妖抵消這種血脈惡劣影響的最好辦法,就是尋找相同類型而威力更強的功法修煉,逐漸将血脈之力克制、轉化為人類的靈力。”其實讓蘭因修煉《素問》也是同樣的道理,特别《素問》中正平和,天生克制着蘭因體内的婆羅種過快生長。
姬珣低下頭不說話了,其實他心裡知道對方所說恐怕就是他一直在逃避的真相,他開始後悔沒有按照爹的囑托,好好修煉《長生訣》了,如果他不是總嫌痛嫌苦地懈怠、隻在血脈裡的冰寒之力顯著躁動時才臨陣修煉一會兒,那就算血脈暴動,也一定能壓下去不會露餡的吧!
但他不想面對,宣虞卻不會放過他:“得知珣公子血脈有異後,我便着人去查了查,還真查出些東西:姬城主作為這一代姬氏的家主,卻數十年無所出,世家嘛,重視血脈的延續,沒有繼承人的家主位置總是不穩的,所以,大概二十年前,他找上江家定制爐鼎,然而他運氣似乎不太好,連懷璧女都無法為他産出嗣子,”宣虞嘲諷地挑了挑嘴角:“所以在江氏提出,他這種情況,必須使用更特殊、陰元更強的爐鼎時,他铤而走險地答應了,以自身身份之便,偷渡鎮妖塔裡的妖裔輸送給遊仙樓,所以才會有了你。”
“但你知道這件事如果被揭發敗露,姬希夷要擔什麼罪吧?”宣虞沒有一點憐憫地道:“上一次相似的案情,是大概五十年前,檀金生母被偷渡那樁案子,後來所有涉事相關的玄冥門人都被白夢劫當衆點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問天’燈,俱被燒了個身魂湮滅。”
“如今遊仙樓毀了,其他罪證搜羅起來困難,”宣虞輕聲笑了笑:“但還有珣公子你啊,你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姬珣狠狠打了個哆嗦,竟感覺比血脈惡疾發作時更冷:“你…你要拿我威脅我爹?”
宣虞卻搖搖頭:“倒不是我不想這麼做,主要是不信任姬希夷的人品,我怕他那樣沒有底線的人,知道我掌握了證據後,會把你殺了抹消罪證,”他說起親父殺子的語氣,就像在談論當下這盞茶可不可口一樣平淡,但姬珣卻無法也平淡地将這隻視為一句閑談!父親不會的吧?他可是那麼寵愛自己這個獨子,姬珣心裡一遍遍強調,拼命想說服自己,但臉色卻越來越白,他這樣大世家背景的子弟再嬌養也不會太天真,是以想到最後,姬珣竟忍不住絕望地用爪子捂着臉嗚嗚痛哭了起來。
而宣虞就這麼轉着扳指,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崩潰痛哭,直到旁邊裴積玉把一盞茶都飲盡了,宣虞才重新笑了笑:“當然,我隻是不想和姬希夷合作——可這不是還有你嗎?隻要你為我所用,我不僅不會讓姬希夷知道你已身份敗露,更會幫你掩蓋你的血脈秘密。”
姬珣哭聲一頓:“但…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我…”他雖然受寵,但和真正手握實權的父親完全沒有可比性啊!
“你當然有你的優勢,我也不會強求你做違背意願的事,這樣吧,你先為我做第一件事,讓我看到你的價值,”宣虞眸色幽深閃爍:“我需要知道陵陰現在真實的狀态和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