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如甯二你?風光更勝從前,”施鈎玄反唇:“我可是聽說了,江氏遭難,你們甯氏可是趁亂發了一筆大财!不光珍馐樓,玉京十二樓大半可都被你搶到手了,你現在怎麼還騰得出空過來蓬萊,不應該忙着和江氏鬥嗎?”
“正因計劃實現得如此順利,才特意來與諸君同喜,”甯舍離示意侍者給自己、宣虞、施鈎玄、公輸祈都斟了酒:“這壺‘流霞醉釀’乃是昔年劍狂呂崧嶽的珍藏,我們今天便不醉不歸。”
“計劃、同喜?”施鈎玄也不是個蠢的,特别見宣虞笑笑,接過酒喝了,顯然默認了這說法,再結合宣虞與甯舍離自少年至今的交誼,一下便明白過來:“等等…所以你們是之前便早有企劃,有準備地聯手重創了江氏?”
“這是其中之一,我們商人,更注重實際利己的好處——江朝頤先前不是從蓬萊偷了大宗靈石補貼江家?”甯舍離擠眼笑道:“我如今又給你們送回來了!江氏近來在中州形勢支绌,我從他們身上可是賺了不少!”
——怪不得宣虞當初明知道江朝頤頻頻在搞小動作,也并不着急阻止,如今這一來一回,對方豈不相當于白忙了一場?以及在這過程中,江氏的勢力不知不覺就被從蓬萊徹底拔除了!施鈎玄咋舌,但又不免擔心:“江氏要是也回過味來,被你們聯手這麼擺布了……”
“江氏這步步落敗,根結并不是在心計上輸給了誰,甚至也不是因為實力不再如從前,”宣虞飲過兩盅酒,有些上臉,姿态也更放松了:“而是他們一向太貪婪也太傲慢了,獨占的利益太大,得罪了太多人,況且所有人都清楚江家的秉性,沒人想它東山再起,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江氏遊仙樓一毀,與很多世家的利益鍊便中斷了,在仙盟内部,再不會有人袒護他們——這一來,江丹秋再有能耐又如何?他不是嵇平明,孑然一身,不敢直接暴力出手挑戰仙盟秩序的。也正是看清了這點,中州那些小世家也才紛紛敢違抗起江氏。”
“對,遊仙樓毀了,以後也不會再有我這樣的被制造出來,”流霞酒烈,施鈎玄貪飲過幾盅,竟漸漸趴倒在了桌上,喃喃地:“再在沒用的時候被扔掉…”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徹底沒了聲息。
“這就…”宣虞有點詫異,伸手到施鈎玄面前揮揮,“醉了?”
“我試試!”施天白一到這種時候就振奮,跳到施鈎玄面前,先去試他的呼吸,又去摸他體溫,終于把施鈎玄迷迷糊糊地弄醒了,施天白豎着兩根手指:“三叔,這是幾?”
施鈎玄一腳踹他:“滾!”結果一仰身子,又就着這個動作睡了過去。他醉得無力,因此踹人的動作被施天白輕巧就跳起躲開,然而鐘硯看準了時機,偷偷伸出了腳,施天白沒防備,被絆了個狗吃屎,氣得大罵:“好你個小子!從小就這招!”
幾個小輩都被他們叔侄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鐘纨邊笑邊道:“就準你戲弄師叔啊?”
蘭因則趁着這機會湊到宣虞耳邊,低聲,用一點嫌棄的語氣:“師父,你看天白師兄幼稚的——也就我小時候才會幹這種事了!”
沒想到,施天白耳朵極尖,仇恨一下轉移到了蘭因身上:“你個臭小子,跟宗主偷偷說我什麼壞話呢?”
蘭因被抓包,隻氣短了一瞬,就回過神還嘴:“我說得有錯嗎?你年紀都那麼大了!還比不過我!”
年紀一直是施天白用來壓蘭因的招數,結果蘭因一段時間不見居然變機靈了,學會了拿這個反制,施天白瞪着他,噎了噎,隻能大聲強詞:“我哪比不過你?你說哪比不過你?”他偷偷瞟了宣虞一眼,想證明自己,洗刷不靠譜的印象:“我跟你說,去瀛州曆練這一回我劍術進益了!”
“确實,”鐘硯這次倒是說了句公道話:“天白師兄有一遭,可能也是陰差陽錯吧,用劍氣引來了天降雷霆。”
“呵,天白師兄你還不知道吧?”結果換成了鐘纨潑他的冷水:“蘭因也長進很大,初級劍術課的結課成績,是我們班上第一名哦!”
“切,”施天白對此是真不屑:“你們還一群小屁孩呢!”
“噫~”鐘纨和鐘硯體現了龍鳳胎的心有靈犀,異口同聲,鐘纨道:“太自大了吧!”鐘硯則拱火蘭因:“真欠打,收拾他!不要怕,師兄一有機會就幫你黑手!”
“行啊,你們一起上,”施天白環抱雙手,真的很嚣張,别說蘭因,連公輸儀都受不了了:“你這麼皮癢,我成全你!”砰地一下放出兩個傀儡包抄向施天白:“來,蘭因,我幫你按住他,你随便砍!”
這麼好的機會可是難得,不光蘭因,鐘纨、鐘硯,甚至連甯舍我都緊随着沖了上去:“按住他!!”
施天白吓了一大跳:“真群毆的啊?”飛快仗劍,就落荒而逃!
但公輸儀的傀儡移動更快,已經堵住了他的去路,施天白被逼得在藥師泉畔以一敵衆,和他們戰成了一團!
不過到底不是真正作戰,公輸儀隻負責看住施天白,不讓他有機會逃脫,甯舍我、鐘硯也都不是主修靠武力戰鬥的方向,故而隻看準了空檔不停放冷箭、不時下黑手,隻有蘭因,是實打實沖了上去和施天白直接拼對劍。
蘭因其實心裡已有預計,施天白真正實力恐怕是強于自己的,可等到真正對攻時,他才對對方的強有了具象!别看天白師兄嘴上不着四六,可他手中的劍卻很銳意!而且最讓蘭因覺得超乎預計的,是他在此前的對練對象都是年紀還算相當的小同學,姬珣就是裡面的最強者,雙方能打得有來有回,施天白的劍并不比姬珣快多少,但蘭因卻總有種不敢去硬接的感覺!是的,不是接不住,而是在去接前内心就有了遲疑,明明施天白修為隻比他高了四五個小境界,兩人這樣鬧着玩似的對打,招式也不見得有多刁鑽,但施天白的劍明顯和姬珣,和蘭因與之對練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對方的劍已經過無數次危險殘酷的搏鬥,真正見過血!那種血裡冶煉出的殺伐煞氣,雖還淡淡的,但作為對手,卻能分明感受!
蘭因想起師父說過:劍修與劍同修,閱曆帶給施天白的淬煉尚且如此,那麼征伐時的斷水呢?它的敵人會是什麼體驗?
不過蘭因雖其實有點怯于去接施天白的劍,卻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真正傷了自己,因此,也不退卻,甚至越打越順手,劍招流暢變幻,時能有出其不意,搞得施天白也吃驚不已:“水平不錯啊!小子,下了苦功這是——你才練劍一年多吧?”
知道了對方的水準,他也不用再刻意太過留手,靈力凝聚在劍刃,嘶啦嘶啦,蘊起一層青紫的光暈,而在每次落劍時,尤其凝聚——雷勢!這是有了要突破的契機!
但還差了不隻一點,宣虞一直在注意着他們這場對戰,看到這裡,忽然扭頭對旁邊正大快朵頤的韓靈雨道:“你願不願意去指點指點他們?”
鯥牛湯剛被端上來,公輸祈和韓靈雨都吃得頭也不擡,猛聽見這話,韓靈雨過了會兒才意識到宣虞是在問自己,警惕地擡起頭:“幹嘛?”他幾乎是留下了心裡陰影和條件反射,宣虞一對他笑,特别還笑得這麼溫良的時候,他就覺得對方準又在憋什麼壞水:好可怕!
“我有嵇平明的消息了,”宣虞也不和他繞圈子,擡擡下巴示意:“回來告訴你。”
這樣有條件的交換反而讓韓靈雨放了心,故意伸了個懶腰:“切,給你看看本大爺的真正實力,上次那是沒發揮好。”說着,快速騰身,“鳥飛絕”的刺客身法真如那最輕捷的飛鳥一般,而特别無聲無息地就接近了蘭因和施天白。
這兩個人竟然完全沒有察覺,直到韓靈雨已像大鳥一樣展翅縱身到了他們正上方,影子投下,這兩人才有反應!
可這反應速度未免還是太慢了,一切對比韓靈雨的動作仿佛都是慢放!他一出手,竟就從蘭因手裡取走了紅塵劍,蘭因甚至無法理解,劍是怎麼從他手裡滑出的,連劍鞘都被對方順走了!而紅塵落到韓靈雨手中,又真正變回了那柄刺客劍!他身法青煙似的一縱,而劍竟已炫技性的在施天白頸間轉了一圈,若不是劍已收鞘,無疑早封喉斷頸!
蘭因和施天白都被懾住了,韓靈雨則也很意外于這把劍,抽出往上頭試着吹了吹氣後,眼睛不由亮了:“好厲的劍!都能切割風息如縷,”他手上花式演變着劍式,再擡眼看過來時,蘭因竟感覺從那張他一向覺得不太聰明的臉上看出了種冷峻的高深莫測!而韓靈雨挑眉朝着他倆勾勾手指:“再來啊。”
這邊韓靈雨也離開後,則隻剩了人事不知的施鈎玄,和非關自身都不關心的公輸祈,甯舍離說話便也不再有什麼顧忌:“對了,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你定的明年重啟蓬萊‘師授典’的日子,沒記錯的話,好像正好是江潮生的祭日?”
宣虞往後舒服地倚進交椅,笑了笑:“對啊。”
甯舍離嘶了口氣,如果不知内情的外人注意到這一遭,恐怕會以為宣虞這是在紀念亡師,但甯舍離當然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特别聯系江潮生的人生經曆以及這個儀典的内涵:“你這是在…故意羞辱他?”他開玩笑:“太狠了吧這,江潮生要真能夠泉下有知什麼的,不得被你氣得冒煙?想活剮了你都可能。”
“那可太好了,”宣虞笑得彎着眼睛,輕聲道:“我不是個會給自己留任何後患的人,所以好多時候,我的仇人未免都死得太輕易了。我倒希望這些人全都地下有靈,能看着這一切:如果再能痛恨我恨得咬牙切齒,那可真是我平生最快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