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諸道法,包括孟水雲留在下界的這縷神魂,為何都以“水”作為承載的形式?關于這個問題的深入答案,孟水雲“仙人撫頂”傳授給宣虞的秘辛在最開始就給出了詳細的解答——蓬萊對此世間而言究竟是一個什麼意義的存在?
上古至今數萬年的世代變遷,于修士來說,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此方世界逐漸遠離神界的運動。上古時,此方小世界與神界自然親近,那時神道香火鼎盛,此方世界的道勢,也因歸屬于神界博弈的一環而受其影響極大,如黃帝及其麾下,便是通過供奉獲得了玉清仙尊之徒、上界仙家廣成子的授業,習得正宗仙道功法,更靠着與黎貪一戰重挫魔道、修建白玉京這座仙都廣揚仙道道法,積累了足夠功德,從此封神飛升、位列仙班。而随後與神界直接聯系的減斷,不僅使此方神道式微,更造成了扶桑、若木、建木三株擎天神樹的倒塌,險些給小世界天地帶來毀滅性的浩劫!
為了結與白玉京的因果、挽救這份功德,黃帝等飛升仙家伸出援手,危難關頭幫助穩定了這方小世界,但後面要如何呢?于是蓬萊、昆侖、玄冥從此被選中,在三株神樹的遺址上應運而成就。
——這仙道三宗的本質,就是在代替神樹,作為穩定這座世界的支柱!也嘗試幫助建立起全新穩固的仙道秩序!其中昆侖在雪山至高之巅,是為天柱,因此被封“天官”,玄冥埋北漠地氣深處,是為地柱,被封“地官”,而蓬萊則連通“海源”歸墟,作為“水柱”存在——除此外,三神木還曾是此界仙道靈力的不竭來源與标識修士飛升的道途,而三宗也扮演着頂替作用,不僅負責看顧神樹的寶貴遺澤靈精,且據秘辛記載,譬如蓬萊,萬年來一直保持着對歸墟這座星界入口的緊密聯系與維護,從其中湧出的星河“若水”,不僅本身是無上水華,還蘊含着極緻的太□□華,這蓬萊水脈所獨具的靈性自能裨益此間修士,水行也由此成了蓬萊萬法之源。同時修士隻要有能力完整去渡過那渺渺星河,便依然可以飛離此界,通過星域迂回去往仙域,這種種又使仙道在此界延續下了萬年的統治力。
但飛升的難度無疑大大被增加了,況且靈氣的日漸衰減更使修士譬如魚龍受困于淺灘,因此這萬年來真正飛升的大能寥寥無幾,就連孟水雲當初渡星域都千難萬難,還要多虧了他作為第一任“水官”,身上系着與黃帝等諸仙家緊密相連的功德,靠其牽引、加持,才未迷失在星界漫遊中,或被激流天河打散身魂——也是這因果促使孟水雲飛升前須得留下一縷神魂看顧蓬萊,确保繼他後的曆任“水官”也盡應負的責任,所以他才會千挑萬挑蓬萊曆代掌宗者以及核心弟子——可正如長生君犀利直言所鞭辟的:他自以為是卻真有幫到蓬萊嗎?至少從千年前,天道就開始越來越顯著地向妖、魔、鬼道傾斜,而蓬萊作為仙道支柱,連續因此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劫數,可他這縷神魂受困于天道制約,本身更依托秘境法陣存在,對外間事甚至無法詳盡知聞、自然也隻能袖手旁觀,但就算他選為繼承人的弟子,就作為了嗎?以及他把江潮生攔在内門外又怎麼樣?——不僅蓬萊氣運千年來一直在走向衰弱,甚至二百年前,天道還降下了萬鈞雷霆天譴,險些将他劈個灰飛煙滅!孟水雲知道,這是對他的懲罰:他所在的蓬萊極嚴重地違背了曾訂下的天道誓約!所以江潮生是絕不敢來面對他的!可孟水雲卻也仍做不了什麼,直到若水力量重歸于天地,天譴對他施加的種種極刑才消失了,甚至蓬萊的氣運都在這前後有明顯好轉,原本的涓涓細流逐漸奔湧!
孟水雲不清楚宣虞具體所為,但無論他天命魔體的身份,還是其治下蓬萊所呈現的向榮,都讓他确信宣虞是最适合挽現下蓬萊于頹勢的存在,孟水雲也隻能寄希望于他能像改變自身一樣,也逆改天道給仙道做下的既定壓制局勢——這當然靠他一個人不夠,孟水雲這次想要給蓬萊遴選出的,就是有這一類突出心性的弟子:必須得如宣虞一般,明确知曉自己是在“逆勢而為”,也見識過大千紛繁,而仍能堅定執着道心、追求,不迷失在世道間、順應天道捷徑去同流合“污”……
孟水雲将神識覆蓋向進入此間的每一名弟子、他們腳下正在重新映現的道途,于是這些弟子問道一路走來的心境便如水浪滔滔向他湧來,共同彙成了這百年來裹挾着世間所有人的滾滾洪潮。
情境如流水,也有人一生都逝水似的溫柔清澈,和其沾染的心相,即便是那麼濃重的悲傷,仍未染任何塵埃——孟水雲注意到了即便在止不住落淚也仍率先跨過了第一、二道心境的鐘纨,更注意到了映現在其中的孫小岚。
——才六七歲的鐘纨、鐘硯在行看子居的庭院裡随父親學畫,兩個人都是亂畫,卻偏要吵架教鐘神秀評誰畫得更好,鐘神秀偏寵女兒,誇阿纨的靈氣些。鐘纨便開心得舉着畫要去給阿娘瞧。
孫小岚在房中,正倚病塌,氣色已是難掩天人五衰相。孟水雲看施鈎玄的心境知道些有關她的情形,清楚她這樣境界未跌落,卻藥石難救、時日無多,必定是重重傷及了身體根本。
施鈎玄在對面斟酌方子顯得很焦躁,還是孫小岚提醒他:“我現在的身體反倒受不住這樣大補…”
施鈎玄扔下筆,眼圈紅了,他這時候到底年輕,即便明明見鐘纨進來了,也覺得她乳臭小孩聽不懂:“世事怎麼這麼弄人?你說當初師父走火入魔你幹嘛瞞着我非要一個人解決,你哪怕隻是叫上我也不至于……還有阿硯阿纨,為什麼偏偏兩人孿生,又都資質上佳,害得你為同時保住他們大損了元氣……這兩件事還偏偏一後一前緊趕到一處了…”
“别這麼說,”孫小岚打斷他:“這兩個孩子不虧欠我什麼,是我自願,我鑽研女科多年,難道會不清楚誕育子嗣的種種‘利害’?——當世大多能有選擇餘地的修士都會在境界穩固三五十年以上時找醫師幫忙育嗣,因為子嗣會承襲帶走父母的一部分力量,這樣不僅對自身影響降小,如果運用得當,還能借此分離出體内不需要的靈性,以使修為更純粹,突破遲遲難邁過的瓶頸。但我生育阿硯、阿纨,和這些功利的目的無關…師哥,你知道我身世。我父母皆是宗門上代賢者,因與劍仙不合,常年遠走蓬萊四方雲遊,在我不記事時便雙雙隕落。師父收養我,待我至善,但我還是渴望切身感受真正的天倫…”
談及這個話題,孫小岚忍不住想到:“我近來養病耳目閉塞,不知外間可有辛夷的消息?算算日子,她離開一年多了,她腹中那個‘孩子’……”
施鈎玄不悅:“她執意與大夥分‘道’揚鑣,你還顧念她做甚?”
孫小岚歎息,卻也不能明言:“她走後宣師兄對一切都絕口不再提,可我卻始終不能放心——師哥你不明白,她不是一個人離開蓬萊的,她還拿走了一件至關重要、也是極危險的‘東西’,我既因此擔心她,也關心那東西下落,”孫小岚憂心忡忡,還是忍不住傾訴了:“那可以說,是咱們師父的遺物和臨終托付…但我卻失責沒能看顧好…”
“這件事還要從師父決定秘密閉關說起,閉關前,師父就已預感到失敗的可能極大,于是囑咐我緊密監控他的狀況,一旦感到不對,一定要毫不猶豫地殺死他,後來師父果然走火入魔了,但我卻下不了手…并非我不願你來分擔,而是我其實沒有遵照師父所言,況且其中又涉特殊隐情,必須保密…我不敢教任何人發現…我後來一直在研究‘魔魇’,就是想要通過各種方式挽救、至少控制住師父,起初,看似有成效,或者,是‘祂’故意教我以為有效——就在劍仙隕落那意外的幾日後,我再去探看師父,‘祂’便故意表現得像師父恢複了正常,讓我大喜下放松了警惕,沒第一時間注意到由于那幾日若水力量的到處溢散,竟把我布下的法陣禁制等布置都破壞了,況且我那時生完阿纨阿硯還沒恢複,輕易就被‘祂’出手…”孫小岚沒有細說暴露太多‘祂’的情形:“但就在我馬上要被殺死的那一刻,我能感到,師父這時是真的醒過來了——我從他的眼睛裡清楚看到了,也就是那一瞬的清醒讓師父立即選擇了自爆身魂。”
“師父死後,有一件遺物,你可以把祂理解為師父魔性的遺留,”孫小岚沒有真正透露那便也是引起思邈道人入魔的罪魁,“我把祂裝進花鏡,就想先離開療傷,結果才一出禁地,就撞上了跟蹤我來的辛夷。我更沒想到的是,辛夷看到我的傷情,又聽我情緒崩潰下說出師父已身殁後,居然挾持了我、以我性命要挾鏡靈交出那東西…鏡靈太急我的傷勢,不顧我阻止就妥協了…而辛夷拿到手後,居然毫不猶豫地把祂吞噬了下去!”
施鈎玄怒不可遏:“她還做過如此惡毒不可原諒之事!”對于辛夷的好些行徑,譬如故意玩弄異性修士感情,對自己的真心棄若敝履,自甘堕落與魔修沆瀣結伍,甚至對宣虞下毒,施鈎玄固然覺得無比心寒,但卻仍沒料到,她也對孫小岚下過手!隻因小岚是那麼溫良的女孩,因比辛夷稍大幾歲,又早慧體貼,待她如親姊一般——這時都還在話裡留了情分,但施鈎玄清楚,花鏡的鏡靈靈智不俗,若非當時辛夷真做出了嚴重威脅小岚性命之舉,鏡靈怎可能急得妄顧主人意願!
“辛夷她…和師父的魔症很像…”孫小岚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和他講:“一般有了心魔的修士,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負面情緒、欲望,但要知道這些情欲本就屬于他們内心,是一直被壓抑的部分,可師父和辛夷的魔症卻并不完全是這樣,拿辛夷來說,她吞下那東西後,表現更明顯了——變得完全不像她了,那時宣師兄和我把她囚禁起來,她應付我們表現出的機敏警惕、虛僞地狡飾自己騙人…”孫小岚見施鈎玄沒有重視的樣子,強調:“你不能拿我們其他人的标準去衡量辛夷,認為她遭逢劍仙隕落的大變自然性情會更改,我說的這些能力出現在辛夷身上,就是極其不正常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殺賴金那次,那次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反而不是辛夷又犯诨,而是宣師兄前後表現的異常,那賴金拿不知多少修士祭器,當然十惡不赦,但我也第一次見宣師兄露出那麼執意森寒的殺意,辛夷犯了他忌諱還一點沒察覺,事後我和宣師兄聊及此事,宣師兄的态度也讓我無法忘懷,他明明應該憤怒,卻恰相反,隻是很平靜地說:‘沒有受過切身之痛的人,是永遠不會真正在意的——對辛夷來說猶是,即便這痛就落在她至親,以及她認為親近之人身上。你同她一般見識做甚?犯不着去浪費這心力。’辛夷确就是這麼一個人,有時你難免會怨她的沒心沒肺,做什麼都隻随自己心意、我行我素,而辛夷眼裡,救賴金與當初救你沒有不同,隻有她想做,就像她後來毫不掩飾地疏遠我們,也是見到了花花世界更吸引她的刺激——她從前不就成天念叨蓬萊平靜的生活無趣?當然她可愛處也在這直率爛漫,而且她一直很有自己的脾氣傲氣——這樣的人卻變得擅長謀算、利用、欺騙了,她從前哪屑于弱勢示人?還有一旦不如她意,口舌上的挑釁交鋒,更會故意惡劣地對準别人的軟肋、心病去撩撥刺痛…這可不是她以前能有的厲害…如果說普通入魔是讓人失去對心裡冒頭惡意的自控,那麼辛夷和師父的魔症,更像心竅同時還被本不該屬于他們的邪魔惡念侵蝕了,教她們變成了陌生的惡魔……”
小鐘纨确實沒聽懂大人們後面的談話,但原來阿娘的病根源竟在她和哥哥,她卻是自此印在心上了,而孫小岚的壽數也終于在她十歲時,徹底到了盡頭。那天,阿娘執意讓自己和哥哥攙着她出了家門,來到藥師泉的泉源。
面對還想勸她的施鈎玄,孫小岚道:“我意已決:我在這世間還有太多放不下,對兩個孩子和君子,也還未來得及做我們年少時的發願:要成為那重新撐起蓬萊的一代,宗門養育我一場,我卻還未能反哺,如何能安…所以不要阻攔我。”又對宣虞說:“請師兄一定将我的信帶給映月禅師,師父未能踐行的意志,将由我來完成…”最後才對鐘纨、鐘硯溫柔笑道:“别難過,阿娘以後,就是化作了此間花魂木魄…”
而在說着這話的期間,她身上已有數以千萬計的靈性光點轟然潰散開去,與此同時,她的身、魂竟也在像細沙、岚煙一樣随風消散——孫小岚竟是生生自行散去了藥師大成境的全部精純修為和此身身魂!
年紀尚小的鐘纨還懵懂着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知道阿娘說她隻是換了種形式存在于這世上,可少女再回到這段記憶裡的鐘纨卻忍不住流着淚伸手想去聚攏阿娘散去的魂魄——再厲害的修士如何能與天道法則對抗呢?孫小岚将力量、意志強留在此世,卻無疑為此付出了再也不能以任何聚攏生命形式存在的代價!
但鐘纨實際隻能眼睜睜看着孫小岚的一切盡數散去,化作海一樣汪洋的青綠色靈流滿溢到藥師谷的一草一木間,擴散盡整座蓬萊靈境每一寸土壤水域,而藥師大成境修士的身魂本身便已成了天地間至極的靈藥,蓬萊每一株花草樹木的靈性都在汲取中肉眼可見地被極緻滋養,蓬萊的鎮山玉鐘為此功德日夜常鳴不休——孫小岚以此生換來的,是蓬萊至少五十年木靈性的豐沛充裕,都将遠勝這世間所有寶地!
“别害怕,”孫小岚最後一句話也随風消逝在了鐘纨耳畔:“阿娘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們長大…”
而妻子辭世後,鐘神秀因哀恸舊疾加重,他督促鐘硯好好修行早日做起這個家的頂梁柱,隻與鐘纨兩人相處時,卻流露出憂傷:“若爹也撒手了,我的小阿纨可怎麼辦啊…”小鐘纨很難過,她跑在漫漫藥師谷,到處想找回阿娘,可那些明明到處在流溢的木靈性光點卻像在躲着她,即使好不容易捕捉攥住了,也怎麼都無法融進她的身體——鐘纨後來多次對蘭因說:“真羨慕你是木靈根…”她從不是在豔羨蘭因體質帶來的于藥修一途的獨具天賦,這對她來說,隻要肯多下功夫,多少可以彌補——而卻有怎麼也彌補不來的,比如:如果她也有對木靈性的獨特親和,是不是,就能再真切感受到娘的存在、陪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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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于她求之不得的特禀,于秋水澄而言,卻可謂得之非幸。他的殊變靈根當然得秋家無比看重,但再好的天賦也需要慢慢開發、培養才能予以兌現,因此秋水澄從曉事開始,每天就隻要做一件事:接觸、認識、辨别各式各樣的藥毒,同時這過程也能通過後天進一步洗煉他的靈根。
但即便這些藥毒并不會真正傷害到秋水澄,每次攝入的劑量都極微小,可秋水澄的體質無疑讓他對此感知敏銳,那相應種種麻木、不适、疼痛的感覺自然令他抵觸。而因為是傾家族之力寄予厚望栽培之人,負責管教秋水澄的嬷嬷對他要求極盡嚴厲苛刻,一旦見他表現得懈怠或不盡如人意,便會使出更磨人百倍的手段來讓他漲教訓。
況且,秋水澄在家中待遇超然,并不與其他“兄弟姊妹”養在一處,平日裡與同齡人接觸的機會較少,性子在長久孤獨的逆來順受中竟漸漸與那木頭人差不來了,且真遇上其他孩子,對他也并非好事,秋家有意在這些子弟間營造激烈的競争攀比氛圍,以此督促他們進益,秋水澄享受着最好的資源,是所有孩子共同嫉恨的對象,開始,他們隻是悄悄偷他份例的靈石、丹藥,暗地下絆子,可在發現秋水澄不僅不會報複,竟也從不告發他們後,欺淩就愈演愈烈,發展為動辄在背着家中長輩處明搶、毆打,而秋水澄極度悲觀消極的性格這時就已現出端倪,面對一衆孩子的群毆,他抵抗兩下發現沒什麼用後,便什麼反抗都不再做了。
秋水澄第一次記住秋宜人,是他又在抱着頭忍受挨打的時候,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小女孩突然掄着個足有她腦袋兩個大的花瓶,沖過來就不顧一切地往那些孩子頭上砸:“都給我去死吧!我看你們誰還敢欺負他!”将秋家其他孩子吓得落慌一散。
她這才放下花瓶喘粗氣,秋水澄注意到她原來生得很瘦弱,像隻枯瘦的小老鼠一樣,穿用也顯不及秋水澄的精緻考究,卻有股蠻橫的生氣,罵秋水澄:“你是傻子嘛?連跑叫救命都不會!”
後來秋水澄才知道她是瑕子,在家是無人教養的,過得也隻比普通奴婢好些,但仍不明白為什麼秋宜人會每回都在衆人合起來欺負他時沖上前來保護他,直到有天,秋宜人偷偷摸摸找來,要他和自己去個地方。
那是方地處偏僻,而把守嚴密的小院,秋水澄看秋宜人熟練地用大筆靈石賄賂了個守衛,勉強才被準許爬到屋檐上。
“原來你找我要那麼多靈石是用到了這處。”秋水澄說。
“我不是在亂花,”秋宜人卻誤以為他是怪罪,忙教他探頭去看院裡頭的婦人,而那女子正在對他兩個笑:“那是咱們阿娘,你和我,咱倆的阿娘。”
秋水澄驚訝:“那她為什麼被關在這裡,還不讓我們見?”
“因為她不屬于秋家啊,她來自一個叫遊仙樓的地方,”秋宜人說:“好像是對你的資質特别滿意,秋家才又花錢租賃了她…但阿娘其實很關心咱們的,會給我帶信,還讓我也多幫幫、教教你……”
秋水澄自那後有空就會和秋宜人一起去爬那方房檐,但沒過幾個月,那院子就人去屋空。他以為那個女子隻是因什麼緣故離開了秋家,然而有天,秋宜人卻哭着告訴她,阿娘其實是死了——因為遊仙樓背後的主家江氏多年來都一直在搜查、想要根除一介名為“璇玑”的暗樁勢力,而其中重要角色“瑤姬”不幸暴露,提前選擇了自戕。
又幾個月後,秋家決定送秋水澄前往蓬萊,用他越來越紮眼的天賦去讨好江六小姐朝頤,以搭上江氏這艘大船,然而秋水澄卻第一次對家族表現出了甯死不從的叛逆,秋宜人比他還上火:“多好的機會,你幹嘛非不去!”
秋水澄畢竟還是小孩子,又被她罵得委屈,吸着鼻子努力不掉眼淚:“我不放心你啊,也不想離開你…”
秋宜人隻好道:“那你學了厲害的本事,才好給我治病對不對?你知道這病嚴重下去我是再活不了幾年的,就算活着,難道你想看我當一輩子的廢物嗎?”
“那好,我發誓,一定幫你治好心疾,”秋水澄緊緊握着秋宜人的手,眼眸裡終于還是掉落下了哀傷的淚水:“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他沒有說完,但秋宜人知道,他是在害怕相依為命的姐姐也會和阿娘一樣突然地離開,所以秋宜人并沒有告訴秋水澄,她其實已經選擇走上了和阿娘相同的道,因為她知道這條道,來路、歸途都浸滿了數不盡的血淚,由無數人的屍骨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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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煙天生的一副花容雪貌,卻在十四歲第一次接客前被她自己用金钗整個劃爛了,她說:“難道身體隻能做供人采補的爐鼎,我還要額外賣笑供他們淫樂賞玩嗎?”卻不料她這樣的烈性更招緻了些有特殊嗜好修士的青睐,在接待變态客人的第二年,秦松煙終于忍無可忍,想要和那人同歸于盡,可笑的是這決心改變不了修為的巨大差距,她失敗了,秦松煙再不想繼續活了,她甚至不明白,她毀容時為什麼金钗沒有直接插進喉嚨——她苟活下來的意義在哪呢?
就被秦松煙吞聲想要徹底自我了斷的時候,被人及時闖進來制止了,秦松煙看清來人:“雲姐姐…”
“聽我說,”那伎名含雲字,多年來照顧秦松煙良多的女子道:“我們這樣的人,雖許多都不免這個結局,但我問你甘心嗎?我照顧過那位小主人,曾說這種讓親者痛、仇者無關痛癢的死法,是最窩囊最令人不齒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講過的那兩位璇玑主人?先東主之前交代把璇玑的一切交給小主人,然而我們營救小主人失敗,又在江氏嚴密監查下不得不蟄服,與小主人中間便有三四年斷了聯系,可就在不久前,小主人不僅主動聯絡了我們,而且說,會不日将組織内衷心可信的三五人調度接出遊仙樓!”
“怎麼可能?”秦松煙瞪大眼:“雲姐姐你不說那小主人和我差不多年紀,他自己能逃脫江氏已是奇迹,怎麼能就有了這種手段?你最清楚江氏對這裡看管得多嚴,又當璇玑餘黨眼釘肉刺——可别是他托大,最後害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