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壟斷性地掌握且從未停止深入開發九陰素女所留下的傳承洞府“素女陵”千年,自信仙道諸家在性修這項上的精研無有出右者,故而生出了求助向完全不同修持體系下密宗婆羅門的契源,恰巧,江朝雲也具備人脈。
“——雖婆羅門一向極為神秘,但與江家暗中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多年通過遊仙樓采購爐鼎…不過他們不叫爐鼎,而有自己的稱呼‘肉蓮花’,以及與仙門諸家差别很大的是,他們隻在未經仙道調教的童貞少女間挑選,帶回婆羅門再施以密宗特殊的修持改造。而江朝雲找來這位先生,确善異術,絮兒你生下後能活下來都要多虧他施種種秘法:行針——卻不是刺激尋常穴位,還不時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葉片哺入你口中……隻是你情況才稍好轉些,他就離開了,我本是極不願放他走的,不放心怕之後你情況萬一再有惡化……”
宣桃無法不記得仙曆一二二年,那個飄飛初雪的凜冬,小宣虞早産而生,更天生孱弱瘦小,還被她緊緊抱在厚厚的襁褓間,但依然能感到這嬰兒身上的溫度就如那滲人的寒冰一樣——太素陰毒恰就來源于他體質,是以這層遮蔽,與其說能聊勝于無地予這孩子少許暖意,更多不過是方便宣桃能耐受住至寒而将他時時抱在懷裡罷了:宣桃幾乎稍隔片刻就要神經質似的去緊貼到他心口感受小宣虞的心跳——實在是因為這将近一年的時間裡,這個孩子除極少時候能有極輕弱微小的動彈反應外,完全就像個死嬰!宣桃甚至都總是摸不太到他的脈搏呼吸,這具小身體裡俨然時時都隻餘着一縷若有似無的氣,而某一刹,或許稍有不注意,就可能遊煙似的散去,徹底消散在這人世間了,且更加重了宣桃精神緊張的是,居然還有人要同她搶奪孩子!
——清妙老道找上門來,同江朝歌透露恐吓了一通關于小宣虞的命格,江朝歌對那過分聳異的部分倒沒太當回事,但整體卻是信了的:無他,任誰知曉這個孩子清楚的來曆,再看到那麼個渾身慘白又青紫、永遠閉着眼就像個死胎的玩意,都會覺得不祥至極!他們這樣大富貴的人家尤其忌諱,更觸江朝歌黴頭的是,宣柳死後,宣桃受刺激性情大改,再也沒了往日的小意幹練,不僅再也顧不得去維持歡場上的交際了,甚至連江朝歌本人都被過分冷落,整天就神經兮兮地抱着那麼個晦氣玩意不肯撒手——所以江朝歌本來是極樂意拿小宣虞這麼個包袱來跟清妙交易換點好處的,但沒想到的是,回去和宣桃一提,這個女人就跟得了失心瘋一樣發癫頑抗,甚至揚言:“誰也别想把孩子從我這裡奪走!除非我死!江朝歌,除非你能殺了我!”雙方大吵大鬧,江朝歌派人上前硬搶,宣桃應激反抗更直接動手殺了人,到最後看到江朝歌被氣得鐵青的臉色,又服軟跪地漣漣哭着哀求,說除了這個以後什麼都願意配合,才教江朝歌暫罷性地妥協退讓了。
但這遭還未平,一直就靠其吊着小宣虞命的那人又不顧宣桃萬般反對決意離開了,宣桃在送行他的過程中還沒有放棄挽留:“先生就算有什麼急事非要趕着走,也可以辦完就回來啊?或者我直接找人代您去,主要孩子現在還實在離不開您…再怎麼也該留下個緊要聯絡的方式,否則萬一絮兒病情又惡化可怎麼辦……”
說到這裡不免想起清妙來搶孩子的說辭,恨聲:“那可惡的天機觀老道說絮兒是什麼全陰童子命,是陰煞降到人世,咒他命裡和這世間的一切都無緣分,注定将在這人間的什麼都留不住……”然而從她顫抖的聲線裡,卻可聽出她其實是極害怕自己真應言養不活小宣虞的。
天地落雪,落在那人的白發間,也落在小宣虞天生秀密的長睫——宣桃并沒注意到,他卻分明感應到了小宣虞盡管仍阖着的眼簾随着宣桃不自禁的哭腔微許地顫抖,有了被喚醒的前兆,于是道:“我是否滞留,都沒有太大意義——當然如有什麼事,你都可以教他頌念我的名,記住,我名曰:‘蘇娑诃’——你應該知曉一些‘名’的道法意義,所以無論你想要徹底喚醒他,還是繼續強留住他在你身邊,也都可以多喚你們給他命得名字。”
宣桃愣了下,不确定地确認:“‘絮兒’?”恰恰是因為知道“名”的稱謂會影響到“實”,所以宣桃其實并不太喜歡虞粲之給小宣虞起得這個小名,因為柳絮的喻指總不免和離辭飄泊、無依無常的薄命聯系在一起,不就正合了清妙的谶言嗎?
蘇娑诃看出她在忌諱什麼,道:“恰恰,絮,種也,是無論淪落到何處都總能自行生發的因;音緒,更意味一切緣起——你不是怕他因風離散嗎?你這樣每叫一聲他的名,即是發願,就會加深你們間的牽挂羁絆,不過這樣捆綁的聯系一旦建立,影響必定是雙向的,固然可以将他陰魂徹底系渡來此間,與這副身軀融合,而随着融合加深,你擔心的所謂太素陰毒,就自然會為他更寒徹的怨恚魂氣所抑制平衡,身魂附一,他便将真正‘醒來’——但同樣的話我也曾告知與你姐姐:你要想好,他并非你們任何人世俗所理解的‘孩子’,所謂‘天地生人’——他乃是受感召于此方天地間至極強烈的怨執結念,由生死苦海間最深重的血煞邪氣凝就,應世造劫而來,所以必将生伴身攜那最窮兇極惡的血光動蕩厄劫,對任何‘人’來說,一旦沾染上相關的噩運,迎來的災難都一定會是殃生滅頂的。”虞粲之、宣柳無疑就是血淋淋的前例。
然這番聳動的道理宣柳可以聽信,但落到宣桃耳中,就隻有不以為然:開什麼玩笑?絮兒不是姐姐的骨肉是誰的?況蘇娑诃與清妙的說辭不謀而合了,更在如此巧合的時機辭行,宣桃慣工算計人心的伎倆,自然疑心想到了蘇娑诃其實是受江朝歌指使,故意來給她威脅施壓,以逼她遂他們想法交出絮兒!宣桃要是連這麼低級的當都上,那真是白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是戆大吧!
認清這蘇娑诃乃江朝歌走狗後,宣桃對其拉攏之心便淡了,甯願之後再去找厲害的醫師,更何況,她可也難忘這個人就是出謀讓姐姐萬劫不複的推手!
——“說到底無非因對方已是突破金丹六境的大修,所以不足量的太素沒辦法對這樣功力醇厚的陽體造成足夠緻命的傷害,那麼,煉出更精純的太素體不就能做到了?”蘇娑诃聽江朝雲總結後道。
“可憑宣柳如今的修為,兩人間的差距,哪就能那麼一蹴速成?這說起來,我們江氏的手段短時日怕也難達成,”江朝雲聽出他言下之意:“先生是有辦法為之?!”
……宣柳和虞粲之“紅塵”定情後,有一段與這世間最尋常平凡的恩愛夫妻無異的相守時光,兩人閑來琴箫合奏,莳花弄草,飼養靈寵,虞粲之每日給宣柳舞劍,還說以後教給他們孩子……是的,孩子,他們已有了孩子——是情到濃時,宣柳提出的,想與愛人孕育子嗣:“那樣我們才會完滿。”虞粲之被哄得暈頭轉向,自沒有不答應的。宣柳更看不出任何不情願的勉強來,宣桃回憶說:“我從沒見她那樣幸福過,就是我們少女在家時都沒有,我看得出她是發自内心快樂,整個人的模樣、眼睛裡帶的笑都是亮盈盈的。”
宣桃其實一直知道姐姐和她追求不同:扪心自問,即便有機會重回十年前,宣桃大概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她不可能在明知這世上有仙山、有往上攀的仙途,還甘于留守在井底,隻能去仰望天際想象仙人的生活——她一定也要親自去那之間看一看!即便要為此付出太慘痛的代價,即便後來知道了所向并非夢中蟾宮……
宣桃唯一真正後悔的隻有當初不該也裹挾了姐姐至此——宣柳在遊仙樓十年,從來沒有一刻不是郁郁寡歡的,受不住良心譴責,開始笃信虔供神佛,以青燈古佛尋求内心的平靜,自虐般行清淨苦修。玉璇玑院經常一畔是琉璃鐘琥珀濃、羅帏繡幕圍香風的銀靡,另一畔卻在晝夜不歇的焚香缭繞、念佛誦經!但看多了倚門獻笑的娼妓,許多遊仙樓的客人還就覺宣柳這份萦纡憂郁的清韻别緻,還專門戲稱宣柳是那“混于風塵之中,專來鈎牽度他等銀欲之輩”的“鎖骨菩薩”,而遊仙樓中的衆爐鼎則嬉笑着綽她作“保佑孩子、慈悲為懷”的“楊柳觀音”,玩笑得多了,她撫育那些孩子們還會故意滑稽模仿宣柳拜佛念經的樣子起哄着拜她,就算被宣柳無數次嚴肅教訓:“别造口業!我罪孽如此沉重,怎麼能這樣稱呼亵渎神佛?!”也完全沒人當做一回事,反被所有人一起作弄哄笑:“快看泥菩薩生氣了!真氣了!”——不過也不能多怪他們輕慢宣柳的信仰,畢竟陷于紅塵欲孽如此沉郁處,從沒見哪個神佛當真來過此間顯一顯靈,既然不當用,那麼還有誰會白白信奉呢?宣桃更是滿心欲望野心的女人,她其實一直都不太懂宣柳到底是想要什麼的,直到見證了宣柳與虞粲之相愛後的情态,才意識到對于姐姐來說,原來相夫教子的簡單靜好才是她最憧憬的,可對尋常人容易的願望,原本宣柳也唾手可得的,如今因為自己,姐姐卻萬難企及……
宣柳看出宣桃的愧疚,主動說:“小夭,我就從沒有怪過你——更何況,如果我沒來玉京,那我就遇不到他了。”
她這時已然顯懷,而随着這具陰胎的煉化孕育,宣柳也在像被吸幹似的形銷骨立,虞粲之日日憂心她的情況,宣桃知道内情更看得難受——以宣桃的薄情寡義,男女間真摯的愛情是她怎麼也不可理解的,宣柳和虞粲之的相愛在她看來,對他們兩個人而言,更都是禍事,所以她後來對小宣虞的講述,其實也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傳達着:虞粲之原本可以不中江氏給他設的陰謀,卻是因癡愚的愛情盲目下弄丢了性命,那麼宣柳呢?也無疑是愛情害死了她——宣桃那時也怎麼都沒法理解:宣柳明明在沒真正愛上虞粲之時都不願謀害他,卻為什麼在摯愛虞粲之後,反倒堅決執行害他的毒計……明明她還建議過:“姐姐,你和虞粲之逃走吧,他那麼聽你話,你就教他别非在江氏頭上動土了,你們去躲到哪兒——也不用擔心你的命契還握在江氏手裡,我來想辦法。”固然這主意風險仍很大,宣桃也沒信心真能像她打得包票一樣辦成,可難道還有更好解決的法子嗎?宣柳當時為什麼沒答應?
“她隻是對我說:‘小夭,我已罪無可赦,犯下了這世間最殘忍的業,是一定要下無間地獄的。’,但講這話的表情卻無比坦然平靜,甚至仍充溢着幸福和期待,再也不見從前做類似忏悔時候的自責痛苦了——所以我想姐姐大概早就已決心與虞粲之共同赴死了吧?”宣桃隻能讓自己想到了這種解釋——宣柳所有的太素精華漸漸都被煉化入胎兒的身體,自身卻沒了修為依傍,便越來越耐受不住胞宮裡的陰胎,更要命的是,這胎兒還是個純粹的男身!卻被迫吸收進了太深厚的太素陰毒——如果不是虞粲之時時在渡精純元陽去做平衡,這胎兒絕沒一絲活路!宣柳亦會遭不住!而虞粲之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妻兒喪命?于是不絕渡去越來越多元陽修為……
“絮兒,你爹娘真的都是很好的人,也都遭受了莫大不白的冤苦——虞粲之最後也是為了救你娘和你,才搭去了命…而你娘在那後飽含着悲苦寫下這封陳情書…”
宣桃說着,取出宣柳遺書想交給小宣虞讓他自己閱讀上面的血書文字,可才展開一角瞥見姐姐熟悉的筆迹,宣桃的情緒就徹底崩潰了,泣不成聲,遞絹書的手也在發着抖:“絮兒,姐姐不是生下你就故意撒手而去的,她是沒有辦法再承受下去了——你不要怪她,要怪就怪姨母的錯吧,姨母才是壞女人,萬不該也去夥同将她逼到那樣狠絕的地步……”
但小宣虞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來,他仍在那麼靜靜專注地注視着宣桃,聽完父母凄苦的故事,果然也未見他像他所看不上的那個綽号眉間尺的小孩一樣立即悲憤填膺,甚至比起宣桃此時的肝腸寸斷,都無疑表現得太冷靜自持了,黑曜曜的眼瞳裡沒見染上什麼明顯的情緒,更未掉一滴的眼淚,他隻是伸出了小手,去給宣桃擦拭淚水:“别哭了,我不覺得你是壞女人。”
小宣虞抿了抿唇,還試圖說點什麼,但他的性格實在不怎麼會說軟和安慰人的話,也做不出直白的情感抒發,于是隻能想到借用宣桃平時總挂在嘴邊唠叨他的措辭勸她:“你這樣也一點都不‘美姿儀’,鼻涕都流出來了。”
——宣桃平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出身給她帶來的限制,認為這是自己現今仍不得不低人一等的根源,所以她一直是嚴格以仙門世家培育子弟的體系、方式教養小宣虞,執行标準極為嚴苛,不過小宣虞學是學會了,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聽話”的孩子——對一切他非常有自行的判定、喜好,很多東西,學完了他覺得不喜歡,不管宣桃怎麼強調照樣不放在心上丢到一邊,就譬如世家對禮儀容止的要求,以小宣虞的天性,對這些東西就不怎麼在乎感興趣,他對自己、别人的外表長成什麼樣子都沒太大感覺,加之他的身體從來病歪歪得難受,經常就圖個懶散随意,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就慣沒骨頭一樣逶迤側蜷躺着看書,還把頭趴枕在桌上寫字,宣桃每每約束他,他其實還有點反感,隻是宣桃也是執拗的人,打心底覺得絮兒本就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天資卓著,就更一定要把他打造得處處包括細節皆完美無瑕,什麼地方都不能教别人比了下去。
宣桃就是這麼一個慣來要占尖的女人,小宣虞這也還是第一次見她嗚嗚哭得這麼小女孩似的失态,讓小宣虞這一刻隻覺得姨母真是可憐,遂用小手捧住她的頭面,又認真重複了遍:“我覺得你好,就算你不好,我也會覺得你好……”這話中其實已含着小宣虞隐晦的情感表态,但即便對宣桃,他也還是說不出“喜歡”“愛”這類太熱情袒露的詞,這些詞的意義相對他的心思也無疑太貧乏了——他對宣桃最深切複雜的那部分感情,是他沉郁在心裡連對宣桃本人也不願亦無法多展示的。
而他們也來不及再說什麼,就在這時,院裡突然傳來通禀:江朝歌到了!
宣桃連忙收拾情緒、整理儀容,剛要着急叮囑絮兒不要露出任何端倪,就見小宣虞已是自行默默把宣柳的血書拾起完全藏進了袖中。
但他早慧得已知道要收起旁證,卻還不太懂得要收起自己的目光——江朝歌進來時,小宣虞就一直在用那黑幽幽的眸子一點也不錯地追随盯緊了他,含着比平時都還要露骨的打量,江朝歌當然有所覺,不免不太舒服地皺眉——小宣虞在身魂漸漸附牢後,太素毒不再去往體表溢滲,所以皮膚表面的青紫淡去了許多,頭臉上更基本看不見了,可這個孩子給江朝歌的滲人感覺卻完全沒消失!比如這幾年時間裡,凡江朝歌在場,就根本沒聽到過他張嘴作聲,就跟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娃娃似的,卻總是在用那種令人不适的不善眼神看自己!
“好了,絮兒,你先回房去吧,”宣桃清楚江朝歌對小宣虞的厭惡心結,拉着小宣虞行過禮後,趕緊避免他們接觸:“不許看書到太晚,明早考你功課,知道嗎?”
……
夜幕漸漸低垂。
侍女雲兒取了晚膳回來,卻見小宣虞仍沒有反應地站在門口,亦順着他在看的方向張望了半天,也沒搞懂:“你站這兒瞧啥瞧這麼久了?不吃飯?”——那邊不就是宣桃的寝殿嗎?
小宣虞轉回身進屋:“我不想吃,你都替我吃了吧,還是别教姨母發現了。”
“哦,但你怎麼都不願意吃飯了?我最近食補得别人都說我有好幾層下巴了……”雲兒半天沒聽見小宣虞回話,一看就見小宣虞正低着頭坐在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麼:“你怎麼啊,心情不好?”
“每次……來了,姨母都馬上急着把我趕走,”小宣虞一直極厭憎江朝歌,私下裡都排斥叫他的名字,而雲兒是小宣虞自己選定的貼身婢女——不過她能在宣桃手下一衆能人裡脫穎而出,卻恰恰是因為腦子不怎麼靈光:别人對小宣虞這麼小的年紀就有自己一套套的說辭多少難免覺得奇怪,雲兒腦袋裡卻沒生這根弦,隻覺得他不一直就這樣嘛,旁人也都知道宣桃才是最該讨好的女主人,小宣虞再聰穎也就是個小屁孩,雲兒卻照小宣虞吩咐什麼下意識辦什麼,盡幫他對宣桃陽奉陰違,根本颠倒了可以糊弄慢怠的對象,卻也正是因此種種而獨得了小宣虞青眼,被視為唯一可以讨論些心裡話的“心腹”:“你說,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雙修呗,”雲兒說,不過小宣虞這麼問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雲兒隻覺得他是被冷落了所以不高興:“但宣姬還是更關切你啦。”
小宣虞點點頭:“而且姨母方才和我說,愛上男人是件特别蠢的事……”不過他嘴上固然在這麼回雲兒,可心裡實際想的卻是自己之前幾次偷偷跑去觑視,想搞清楚姨母急着趕走他到底是為與江朝歌做甚,于是看到的場面……江朝歌猙獰粗喘,(這段描寫怎麼都不給過,大家想像下吧)…他們的舌頭還激烈攪和糾纏在一起,像兩條瘋狂擺尾的蛇一樣吞噬着彼此的一切…小宣虞不能理解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可卻感受到了莫大沖擊:青欲中太過chi裸的宣桃令他感到了完全的陌生!她的面目都因那份銀浪神态變得扭曲全非了,也迸發着小宣虞從沒見過的激情生命力,可這種極緻而混淆的醜和美無疑都完全與小宣虞的印象割裂了,甚至還發生了更不堪入目的:她為什麼要把那麼髒那麼惡心的那個東西(想象下吧)而且宣桃做這時自踐尊嚴的姿勢,主動、熟練、貪婪的情态,直鈎鈎鎖着江朝歌的媚意眼神——江朝歌的那個玩意是小宣虞所見過這個世界上最醜陋最引人作嘔的東西,可宣桃(嗯咽了)
——小宣虞即便現在每回想起,還是會胃一陣陣劇烈不舒服,生理性地非常想嘔吐…他無法控制自己最真實強烈的反感憎惡,更不能接受是自己的姨母宣桃做了這等髒至極、惡心至極的事……可他又怎麼能由衷嫌惡宣桃髒、惡心呢?
更讓小宣虞覺得割裂的,是宣桃對小宣虞口口聲聲說她不“愛”且憎恨江朝歌,可她又可以和江朝歌做盡親密到讓小宣虞隻是旁觀都難以忍受的事,看起來還樂在其中。
——宣桃重視對小宣虞的培育,各方面皆設定了無數要求,但或許悲哀的是,大多世俗道德的标準是早被宣桃認為是累贅抛棄了的,所以她當然也不會對小宣虞去強調這些是非善惡的觀念,而她所言傳身教的功利生存之道,卻也無疑過早就教小宣虞接觸見證到了人性赤裸的野蠻、虛僞,欲望将人極恐怖的異化:人居然可以為了欲望利益出賣作踐自己的□□,将靈與肉粗暴分割,甚至也出賣自己的靈魂!還有男女□□關系的龌龊……而更殘酷的是,小宣虞是從他最親近、他依賴生存而無私保護着他的姨母身上第一次認識到了這些。
而正如沈乾所說,一個人在年幼未經矯正時,會暴露最根本的天性——小宣虞沒有絕對的是非善惡觀念,卻天生一種絕對堅決的性情:對任何人事都保有極端明晰的好惡,不懂得白璧微瑕,受不了妥協折中,甚至對自己的感情也嚴苛得容不下一點摻雜,這就造成了他尚沒有辦法去意識到宣桃人性中的一些斑斓确實是“壞爛”甚至“毒”的,他隻知道姨母對他用心用情撫育關愛,所以無法允許自己有任何“反感”宣桃的部分,同樣,就像今天他聽到宣桃向自己忏悔對宣柳、虞粲之犯下的錯,出于對宣桃的感情,他也确實沒有覺出宣桃錯、壞在哪裡。
小宣虞可能确實足夠現實冷漠,沒有辦法對從未見過、相處過、隻存在在宣桃講述裡的“虛幻”爹娘産生多麼濃厚的感情,但他的内心對此倒也并非毫無波瀾:原來我身體的這個病是這麼來的,小宣虞想。
太素對男體天然的陰損讓小宣虞從有知覺開始,感到的就是毒素的侵蝕折磨,即便後來兩相已達成微妙的平衡,他也習慣了和這個病痛共存,但身體裡在攪動至寒冰碴似的疼痛依然無時無刻不在,且注定如蛆附骨要伴他一生——不過第一次清楚到這個病由來的這個時候,小宣虞内心深處最鮮明的感受還不是對父母的怨怼,相反,他其實因宣桃反複強調的:“你爹娘都是非常好的人”“他們都非常非常愛你”“尤其你娘,她那麼喜歡孩子,對你的出生充滿了期待”……而不免悄無聲息地生出了一點非常隐秘的歡悅,和更隐秘的對宣柳和虞粲之的慕孺之情,暫時壓過了其他任何。
——宣桃的描述太有誘惑力了,甚至美好得簡直有難以言喻的虛幻感:英雄俠義的爹爹,溫柔善良的娘親,他們間即便不幸綻開在肮髒裡也不減純潔美好的摯愛,而他們愛情結出的果實、證明,更得到了兩個人共同的期望和愛意:這個小孩子是爹娘願意犧牲自身的性命來孕育保護,還當作了留予這個世界的希望的……大概沒有小孩子能拒絕這麼完美無私地深愛着自己的父母,就連小宣虞也不能。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對自己的父母第一次産生了好奇——而相比虞粲之,無疑宣柳的形象在宣桃富含感情的描述下顯得更豐滿親切,就連宣柳行為裡顯著矛盾不協調的部分,宣桃也用浮想仿佛給她蒙上了一層面紗。
——小宣虞其實早就了解宣柳的存在,因他現在住的就是宣柳從前的寝殿,而宣桃出于對姐姐的懷念,一直以來特意未改變殿内任何,還小心維持着姐姐在時的原貌。是以這寝殿内仍保留了宣柳的許多遺物,琴、譜、經卷、供奉的佛像、甚至衣物……以使這室内好像經年仍留存着宣柳清冷的香意一樣,讓人感到親切,這是阿娘的氣息,小宣虞在此前并未特别在意過,如今卻忍不住問雲兒:“你還記得我娘什麼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