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阮恭後背濕汗淋漓。
三刻鐘之前,他剛進了京城,便聽人人口中提及的一樁大事。
“不知皇上今秋,要促就幾樁良緣?”
先帝時,隻為宗室子弟賜婚,但到了今上繼位,被賜婚的便不止宗室與皇親,京中凡高門貴戶,無論文武皆可入此列。
“京中高門聯姻,豈是随意為之?說是皇上賜婚,多半時候還是他們已私下定好,到皇上臉前過明面,再讨個金口玉言的彩頭。”
阮恭讓小二上了茶來,聽見坐在中間的一人道,“往年的貴人就那些,沒什麼意思。今年卻不一樣。”
這話一出,就有人問,“莫不是今歲,皇上要給那位賜婚了?”
一說起“那位”,圍着的人全來了精神。
有個京外剛來的小夥子,拎不清狀況撓着頭問,“那位,是哪位呀?”
衆人都露出一副他好不知事的神色,“還有哪位?自是年年中秋夜宴第一等的貴客,多少人望眼欲穿也高攀不上的那位侯、爺。”
小夥子眨了眨眼,“侯爺?永、永定侯、陸侯爺?”
他總算曉了事,衆人都點頭又搖頭。
以永定侯府為名的永定軍,鎮守着朝廷的邊關重鎮,陸貴妃與慧王又最得皇上榮寵,永定侯府陸慎如在朝中的權柄,與幾經沉浮的文官老臣不相上下。
但他一直未成家。
每歲中秋聖上賜婚,朝野上下總要先猜陸侯爺今歲會否聯姻高門,迎娶貴女過門。
但一年又一年,陸侯夫人始終沒有出現。
陸侯今歲,二十有五了。
有人問了一句,“難不成,今年陸侯夫人出現了?”
永定侯的威名,阮恭也是曉得的。他仔細聽着,聽見又有人問,“是不是永定侯府,往宗人府遞了名帖?”
每年中秋賜婚,還是照舊例由宗人府呈上待選名單,想得皇上賜婚的各家,要親自往宗人府遞名帖。
被圍在中間的那人卻擺了手,“以永定侯府在皇上臉前的體面,根本不用去宗人府遞名帖。我說今歲有陸侯爺,不是因為名帖,而是積慶坊那邊,侯府半年前就開始修葺府邸,算算日子,恰秋日裡修完,那豈不是剛好迎娶侯夫人過門?”
衆人皆“呀”了一聲,還真有些道理。
“侯夫人是哪家?怎麼沒聽說永定侯府同哪家要聯姻?”
衆人猜了幾家,都沒有證據,有人笑道,“陸侯夫人莫不是被雨阻在京城門外,還沒進京呢?”
滿堂都笑起來。
但這話莫名地把阮恭吓了一跳。他心都提了一提,豎着耳朵盯住了中間那人。
有人問那人,“你說今年不一樣,就這?沒真憑實據可沒人信。”
陸侯的婚事年年都被人讨論,不管說得多麼有模有樣,最後的結果都是侯夫人從不曾出現。衆人對猜測之事便不怎麼信了,大家哄鬧着,讓中間那人說出個丁卯來。
中間那人張了嘴,所有人都看過去,但他嘴巴張的老大。
“這是天機,還不可洩露。”
衆人瞬間都洩了氣,紛紛說沒意思,“信了你的鬼話。”
阮恭也松了口氣,暗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杜家同永定侯府,可是八竿子打不着。那位陸侯的夫人,再怎麼也不會是自家姑娘。
中間那人頗有些丢了臉面,他又提了嗓子,“那我說個有真憑實據的,保準不比陸侯的風浪小。”
永定侯是朝中呼風喚雨的重臣,貴妃的胞弟、慧王的親舅,不比他風浪小的該是誰?
那人搖頭晃腦着得意。有人遲疑了一下,“你說的,不會是探花郎吧?”
探花郎,邵伯舉。
永定侯是貴妃的胞弟,探花郎則是賢妃的親侄;陸侯是慧王親舅,邵氏則是雍王表兄;陸慎如是功勳在身、大權在手的永定軍主帥,邵伯舉卻是實實在在科舉出身的新科探花。
一武一文,皆是皇上愛重的近前紅人。
中間那人但笑不語,周遭衆人全炸了鍋。
“你說的真是邵探花?他要和哪家高門聯姻?!”
這次那人沒說天機不可洩露,捋了捋胡須,“要說高門,倒也不算是太高的門楣。”
言下之意,不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高門。
此言一出,衆人更驚詫了,紛紛讓他别賣關子,“快說快說,到底是哪家?”
那人隻吃茶,偏不肯說了。
旁人不服氣,“莫不又是拿捕風捉影的騙人?”
“怎麼就是騙人?”中間那人被激,直起腰來,“我說了隻怕你們不信。那家門楣,你們是猜不到的。”
阮恭眼皮莫名一跳。
方才他就心下一提,這會又跳了眼皮。他暗道自己今日過于緊張了,這兩位朝中顯貴怎麼可能這麼巧,同姑娘的事有關系?
可那中間之人緩緩轉頭,往澄清坊看了過去。
“要同邵氏聯姻的,就在這澄清坊裡。”
衆人皆怔怔向着澄清坊瞧去,那人笑着道了一句。
“澄清坊前閣老府邸,杜家,要有大喜事了。”
... ...
阮恭把錢都掏了出來,請那人單獨往雅間吃了茶。
“... ...你方才說得杜家的大喜事,是什麼時候?”
那人又說了一遍。
“十日之内。我說十日之内,杜家就要憑借這樁大喜事,飛黃騰達了!”
阮恭唇舌發幹,“所以,邵氏會請宮裡賜婚,和杜家聯姻?”
“當然了,邵氏是什麼身份,這婚事隻能是賜婚。隻要杜家二老爺往宗人府遞去了名帖,此事再不會有誤。”
阮恭口中泛苦,“那我再多問一句,邵氏中意的,是杜家哪位姑娘?”
話問出口,阮恭心裡其實已經有數了。
果聽那人道,“哪還有旁人,能配得上探花郎的,自是那位前閣老的獨女。”
故去的閣老獨女,便是他家大姑娘,杜泠靜。
阮恭隻覺頭暈目眩。
難怪二房辦喜事瞞着,不想讓他們知道。
原來不是嫌棄姑娘身世“不吉”,而是這所謂大喜事,根本就是給姑娘辦的——
二老爺瞞着姑娘,給她定了親!
阮恭連番謝過那人,匆忙離了京城去。
隻是他走後,方才那人從茶樓雅間出來,轉進了僻靜的樓道間裡。
昏暗的樓道間裡,有人倚牆抱劍正閉眼假寐,那人上前道,“安爺,照您的吩咐話都說了,那阮管事着急走了。”
話音落地,一袋沉甸甸的賞銀落到了他懷中。
那人連忙接下道謝,見那抱劍的人轉身要走,正要相送,不想人家轉過身來。
侍衛崇安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們侯府修繕宅院,秋日裡完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人嘻嘻一笑,“做咱們這行的,緊要的就是消息靈通。但更緊要的,是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