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地處京都的東南方向,與地處東北方向的昌平常年要抗擊東狄不同,這裡土地肥沃,水路方便,減少了商人的運輸成本,是以這裡算得上是大乾的富饒之地。
然而昌平要打仗,所以年前就預備到富饒之地淮江征收糧草。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富饒的淮江自然在征收名單之中,隻是不知怎的,糧草才征收好,淮江的糧價就居高不下,似有一大半糧食似是不翼而飛。
押送往昌平的糧食不可能再運回來,東狄屢犯邊境,欺人太甚,從前兵不強馬不壯,隻得蟄伏,而今方覺是時候清算了,卻好似有一隻手在其中攪動着,引得民怨四起,怨聲載道。
有讀書人長篇大論,議論與昌平開戰是壓上了百姓的糊口糧食,此事上達天聽,皇帝晝夜發愁。
仗不得不打,百姓也不能餓死。
是以皇帝斟酌再三,讓蕭晏全權負責此事,平民怨,平糧價,查背後之人。
茲事體大,蕭晏一刻也不敢耽擱。
先是去了一趟泉州,代淮江府衙向州府借糧,泉州府衙支支吾吾,說什麼也借不出糧食。
泉州府衙的一把手田溫實是個一心為民的官,不怕得罪人,淮江的事他自是掂量過,暫不論有什麼人從中伸了手,就軍糧一事已經從泉州征走了大半,剩餘糧食不說沒有多少,就是有也萬不敢借,府衙必須要為所轄的百姓打算,萬一今年有個天災人禍,拿不出糧來,餓死的是所轄的百姓,況且蕭小侯爺縱然深得聖心,可其任職兵部,換而言之,他來的目的就是平息民怨,讓昌平順利打仗,其餘往後之事,沒辦法找上他,要是有個意外,泉州府衙上下的烏紗帽是小,百姓的溫飽是大。
是以,他不借糧,不僅不借,還建議蕭晏進京,建議皇帝讓戶部,禮部都出面一并協商。
蕭晏看不出表情,他知道,田溫實不信任他,田溫實的意思是,他是兵部的人,什麼糧食糧價的事就不要管了,讓懂行的人來解決。
此時的事,何謂懂行,就是要麼能拿出糧食,要麼能拿出銀錢,顯然戶部才有銀錢。
蕭晏比誰都清楚,戶部也拿不出多餘的銀錢,不過曾在軍營待過,軍中有句話叫“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也就是說,他有自己的決策。
隻見他思索片刻,開口道:“田大人,勞你找來紙筆。”
田溫實揮揮手,讓屬下去拿紙筆,他隻當蕭晏是天真的世家子弟,他雖未在京都任職,但是對蕭晏此人也有耳聞,少年時,東狄派使臣來談合,開出無理條約,要昌平邊境上滿十二歲以上的姑娘統統與東狄人婚配,方才休戰,聽聞此事他不顧兩國邦交,沖到使臣行宮,将那使臣暴打一頓,此事一出,惹得兩國差點開戰。
次年被其父送到昌平,在安國公帳下曆練,隻短短幾年,性情大變,做起了文臣,還深得聖心,他是不信的,這些世家公子,多的是智囊,不過身邊有幾個出不了仕的自稱高人的人罷了。
紙筆取來,攤在蕭晏面前的小幾上,隻見蕭晏拿起毛筆,就在紙上寫:“安平侯府蕭晏向泉州府衙借糧一萬石,三月内不還,可憑此借條向安平侯府讨要。”
落款後,拿出了自己的私章,蕭老侯爺的私章雙雙蓋上。
原本代淮江借糧,原是國事,但是此借條一出,印章一蓋就變成了安平侯府的私事。
田溫實是個一心為民之人,縱然他再懷疑蕭晏的能力,此刻,看到蕭晏為了淮江百姓,将安平侯府擡上前來,他也是為這個年輕人感到欣慰的。
身居高位,又挂心百姓,這是百姓之福。
隻見蕭晏将原本蓋有淮江府衙印章的借條拿回,将新寫的借條遞給田溫實,“田大人,這樣可以借了嗎?”
田溫實接過,“小侯爺,你可得想清楚了。”
蕭晏點頭。
田溫實此人蕭晏早有耳聞,身為泉州父母官,一切為了泉州,立場不同而已,他能理解。
并且他早已查明淮江糧食是有的,就是因着百姓恐慌,商家又捏着糧食坐等起價,導緻糧食難買,糧價居高不下,隻要投放正常糧價的糧食夠多,商家逐利就會坐不住從而降價的,然後再以低價收購回來還泉州就行,隻是此計策不能洩露,要做到萬無一失。
借到糧食後,蕭晏便帶着一萬石糧食到了淮江,穩定了糧價。
幕後之人處事迅速,蕭晏在明,對方在暗,等蕭晏騰出手來追查時,早已無從對證,似乎一切都是商人自發的,了無痕迹。
隻是蕭晏始終有所懷疑,很難讓人相信這是意外而不是人為,于是他依舊安排人進行排查。
嘉和四十七年,正月十三,一路奔波勞累的鄭殊嶽終于到了淮江。
此行一路不易,先是走水路,後水路出事,又改走陸路,不想陸路遇上雪天,又改走水路。
累極了的鄭殊嶽自到淮江後就開始睡覺,一覺睡到了元宵節當天。
精氣十足的鄭殊嶽在連翹的梳妝打扮下,開開心心的走進了元宵燈市。
鄭殊嶽是典型的北人南像,專看那張臉,神情恬靜,目光清澈,活脫脫是南方來的姑娘,但是她又偏巧身量高挑。
今日她身着赤色氅衣,又選了一張狐狸面具,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漫天華彩四溢的燈火中,人潮如織,比《淮江月夜》中的更為壯觀。
人群之中,不免讓她想知道當年楚清衍是在什麼位置畫下那晚的月夜的呢?
擡眼看了夜空中的圓月,視線下移,她看見城牆上一位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背手而立,似是遙望着燈市,她看不清他的臉。
她忽然想到,楚清衍所在的位置了,就是現下那位男子站的位置。
她急着轉身,摘掉礙人的面具,去看燈市的景象,以此來印證自己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