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事?”方成器有些驚訝。
盧懷東道:“我也是從旁聽來的碎嘴子,作不得真,方爺您權當個樂呵聽便罷了。”
“你們這些吊書袋就喜歡啰裡八嗦一堆,有屁快放!”
“是是是。”盧懷東忙應聲,“據說是因着勝王一事,聖上定要徹查到底,但聽說…”
池宜溪也側耳靜靜聽着,但那邊卻将聲音壓得極地,竟一點聲音也無。
窗外雨勢漸大,掩蓋了不少聲音,落雨順着屋檐打在積水窪地上,躲雨行人稍不注意踩進去,引得一陣抱怨聲。
此時樓府也同天色般暗沉。
樓家老主母聽說樓瑞山自請出京修典,已經氣得卧床不起,床邊圍着一圈媳婦妯娌,連樓玉也候在一旁侍疾。
“你爹還是不肯改主意?”老主母樓全氏斜靠在床上,頭上戴着刺繡鑲翡翠抹額,俨然一副威嚴當家作派。
樓家素以孝治家,當家都以老主母為先,樓玉是樓瑞山獨子,老子沒來,自然得拎着他問話。
“回祖母,父親說史乃大國要務,現今又是四海升平之世。身為内閣首輔,天下讀書人之表率,究其一生也得将此事辦完。”
樓玉立在床邊,恭敬說完這席話,愣是叫人挑不出錯來。
老主母縱使有氣也無處撒,揮揮手讓一屋子人先散了,獨留下樓玉。
“你坐下說,這些年長得越發高了,祖母都得擡頭才能看清你。”
衆人散去,老主母眉目也和善了些。
“祖母,孫兒今年都十九了,哪還有長高。”樓玉聽話坐下,神情也松下來。
“你爹又何必離京,上京是太平,可其他地方呢?窮鄉僻壤,抑或是蠻荒之地,哪有什麼真正四海生平。”
老主母出自上京望族,一輩子不在上京便是到富庶之地遊玩,但卻也并非如真正内宅婦人。對外面的事多少還是有些了解,是以才會如此反對此事。
“你告訴祖母,是不是你爹在朝堂上生了事,惹陛下不快,才以修典為借口被貶出京去。”
老太太年齡雖長,但腦子靈光,樓玉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她,爹也隻說讓她少生氣,眼下若是不說,才是真會惱了老主母,是以和盤托出,不再隐瞞。
“祖母料事如神,隻不過事情并非您想得那麼嚴重,父親确實是自請出京。”
房内沉香氤氲四散,樓玉聲音清明,将這段時日的事盡數全盤托出,不再隐瞞,好讓老太太放心。
“你爹也是個直腸子,陛下是天子,那事兒也算是天子家事,你爹又何苦去反駁?”
樓玉道:“孫兒倒覺得這事兒父親無錯。”
“陛下是天子,天子便不能有錯,勝王一案若繼續查下去,必會有損天家顔面。父親作為内閣大臣,有責任約束陛下,維護天家顔面。”
樓玉說的一本正經,老主母卻聽得連連歎氣。
“果然是親父子,軸腦子都一樣!”
“祖母何出此言?”樓玉難得反駁。
“是人都會犯錯,天子也是人,常言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作為一國之君,更應如此。你父親出言阻攔,豈不成了庸臣!若陛下再深究下去,那不就是忤逆君上,更嚴重的便是站在陛下對面兒。”
老太太反問:“陛下想查,如今誰不願重查舊事?誰又有能力阻了陛下?”
樓玉斂眉,心中瞬時便有了答案:“太後。”
屋内香氣如舊,祖孫二人具不言語。
“父親…父親并非偏向太後,隻是一心為了陛下名聲才如此!”樓玉急言辯解。
老太太拍拍樓玉手背:“我知你父親是何人,可上位者素來多疑,你父親雖直腸,卻也不傻,自請出京已經是他将自己摘出去最好的辦法了。”
“這樣他想行之事也做了,也證明了對陛下之衷心。我隻是擔心你父親,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受得了四處奔波?”
“父親先前也同我說過想出去走走,看看我朝江河湖海。想必路途艱辛也定能克服。”
“罷了,你都到了成婚的年紀,我又何必再操心你爹的事。權當我老了多事,你替我給你父親捎句話,多帶些衣裳盤纏,出去注意身體。”
“诶,好。”
樓玉去書房見過父親,轉達了祖母的話。
樓瑞山雖為世家子,卻總為寒門子弟謀劃,這些年也替不少寒門學子謀福祉。父子二人關起門來不知商量了什麼,連房裡伺候茶水的小仆都被遣了出去。
乍暖還寒時,上京各處祥和錦繡之下,暗潮漸起,包裹着這座古老的都城。
又到一年三月三,春風拂山間。
樓玉在柳亭送别父親,望着車馬消失在視野盡頭,才轉身回城。
小厮看樓玉神色恹恹,關切問道:“公子可是憂心老爺?”
城外柳樹滿河堤,晨露未幹惹袍衣。
樓玉淡言:“父親這次将遍訪名川大山,我為何擔心。隻不過是覺着天地廣闊,不知我何時能真正走出去。”
“公子人中龍鳳,咱先在上京做出一番業績來,之後便天地任遨遊!”小厮撿着吉利話說,逗樓玉開心。
“你公子我啥樣,我自己能不知道嗎。”樓玉被他惹笑,“不過祖上蔭蔽才得以在官場混口飯吃。”
京郊剛好有座慈恩寺,今日休沐。主仆二人慢悠悠登山拜廟,權當踏青了。
“古木蒼藤護碧苔,老僧齋罷佛幡來。風鳴鈴铎松窗暮,一柱清香滿地開。”樓玉吟詩拾級而上,短暫忘卻諸多煩惱,忘卻父親在書房裡的交代。
但有句話卻一直萦繞耳畔,再醉人的景色也無法忘記。
“樓家在上京代表的是清正,無論誰都不可動搖。”
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樓塌了。
目前樓家正是鼎盛之勢,上京有不少人盯着樓家,希望這清貴名門早日跌入泥潭。父親這一走,樓家頂梁柱不在,那些人必會按耐不住,對樓家下手。
樓玉擰眉,沒注意前方來人,不小心撞了上去。
“抱歉!”
低頭道歉還沒看清來人,對方倒是喚出他的名諱。
“樓公子。”
樓玉擡頭,光影綽約灑在池宜溪身上,仰頭看時,竟有幾分不真實。
池宜溪身邊還跟着一女子,模樣甚是眼熟,隻是樓玉一時叫不出名字。
“小生莽撞,池小姐莫怪。”
“是樓家小公子啊,先前在禮部打過幾次照面。”易為春打着招呼,“刑部十三清吏司,易為春。”
樓玉這才想起,去歲末十三清吏司的人總是各處衙門裡拿人問話,這位易主事去了幾趟禮部。
“易主事,許久不見。”
沒想到會再見池宜溪,樓玉有些意外,慌亂似的理了衣袖。
“樓公子也來踏青?”
“是啊,今日天好,本來以為自己來的夠早,沒成想二位小姐還要快些。”
樓玉隐去自己父親已經離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