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打算讓他先養到正常些再審,這段時間他還能多收集些賬冊裡那些人的罪證,眼下看來是不行了。
“季連去了苗堅府上,隻有個叫劉放的,帶着幾個打雜的在。”
“讓他帶着大理寺的人去關押莊甫新那裡,莊甫新能不能吐些有用的東西就看這次了。”
林寂知道汪生行事,莊甫新這次估計是活不了了,既如此還是得讓他交代好才行,不然之前一切都功虧一篑。
“好!”
察事司獄。
“林大人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林寂一到獄裡,便見一男子上前同自己打招呼。霍陸剛想開口告訴男子性命,林寂就率他一步開口。
“許久不見,劉大人升官了,恭喜。”
那日在莊府,劉放便跟在裴廣青身邊,看來确實得了重用。
“林大人折煞我了,此時讓我們來是有何要事?”劉放知道林寂不是個喜歡寒暄的,直接切入主題。
林寂看向躺在草席上的莊甫新,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又經過幾日折騰,早就失了人形。
老張這時從旁邊鑽進來,掰開莊甫新的嘴塞了個東西進去,就蹲在地上逆光看着林寂,虛着眼道:“快點問吧,吊着命呢,再過會兒就得跟他女兒見面了。”
說完就走,劉放還沒來得及行禮,他就從旁邊又鑽了出去。
“這……”劉放指了指老張離開的方向,不知道能說什麼,又指着莊甫新,“要死了?”
林寂言簡意赅快速吩咐:“嗯,霍陸你扶人起來維口水下去,勞煩大理寺的兄弟記錄,我來審。”
還不忘補了句:“看着不要讓那邊的人進來攪事。”
“是!”
衆人得令各自忙碌着,莊甫新涼水下肚終于清醒了些,隻不過已是強弩之末,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清他在講什麼。
“莊甫新,我乃察事司同知,現問詢與你貪墨一事,你需如實禀告,不得隐瞞。”
莊甫新眼神呆滞,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劉放看着前段時間還意氣風發的莊甫新如今卻成這副枯槁模樣,覺得當真世事無常。
“你女兒的死我已經查明,是自盡無誤。”
提到莊其蓁,莊甫新這才稍稍有了反應:“死了,她們都被我害死了。”
林寂擰眉看着莊甫新道:“她已到極限,就算不自盡,體内蠱毒也不會讓她活過三日。”
“不可能!”莊甫新啞着聲音反駁。
“他們說了,隻要按時服藥就不會出問題!就能讓我女兒一直活着!”
見他還在強撐,林寂也就直說了:“你女兒也知道自己活不久,這是我從她房間找出的信,給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說罷,便從袖中拿出信讓人拿給莊甫新。
聽聞是女兒留的,莊甫新滿是污垢的手在身上胡亂擦擦,如捧珍寶般接過,小心翼翼拆開,生怕一個使勁便化成灰飄走似的。
信紙展開,是莊甫新熟悉的字迹:
父親大人膝下,敬禀者,子近日将見母,萬望父親珍重自身,百歲安康。子自幼多病,勞父親挂心至今,曾翻閱母親予父書,也歎天道不公,此去必轉達父多年思念之心。子念佛經多年,知因果報應,官運亨通抑或銀錢萬貫,願父親無愧與己。
子莊其蓁,叩首再拜。
他一字字摸過,就像是在撫摸女兒發髻,那時月娘剛給蓁蓁梳好發髻,她走路還有些不穩,但也會小跑過來要自己抱,要靠在自己懷裡小聲告狀說娘親不給糖吃。
怎麼轉眼間,連字都能寫的如此好看了呢?她怎麼長這樣快,好像都去學堂裡當女先生了,也寫了新戲說要給自己看。
她人呢?
“我女兒呢?蓁蓁呢!”莊甫新眼裡泛着光,是林寂從未見過的眼神。
“你女兒中蠱毒将死,死前為了不讓你替旁人背鍋,在東長街撞牆而死!”
“你胡說!我女兒千嬌萬貴,怎麼可能在大街上撞牆!”莊甫新不可置信怒吼着,那神情說是瘋子也不為過。
可他手裡卻小心碰着信,生怕損壞了去。
林寂知道他現在清醒着,隻是不願接受這事實罷了。
“你女兒尚知你并非大惡之人,不願你背下莫須有罪名,若你不想她白死,那就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是誰先害死你妻,又是誰逼的你女兒自盡?”
“呵呵。”莊甫新笑了,笑的比大壽當日還歡,今日他不用顧什麼為官做派,人情往來,他隻是大笑,雜草般的頭發連帶着瘦削的肩膀一起聳動着,證明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活着,還在有情感。
“哈哈哈哈!是我,是我貪圖富貴,帶着妻子進了這吃人的地方!”
“為什麼要來?誰讓你來的?”林寂追問。
“是那些高官!是苗堅!是窦知從!是他們讓我帶着家小上京,給他們洗錢,說能保富貴前程,實則卻是害了月娘和蓁蓁啊……”
劉放在旁邊聽的汗毛直立,冷汗從額頭到下巴,最後砸在盡是污垢的地上。
負責記錄的小吏也是不時擦擦臉,捏筆的手都有些抖,卻也是詳實盡心寫下莊甫新說的每個字。
直至最後,莊甫新該交代的都盡數說完,才緩緩起身,看向獄裡唯一的光明之處——那扇高且窄的窗戶。
蓁蓁說的對,的确是因果報應,做了壞事,連多見些天光都是奢侈。
“林大人,我給蓁蓁置辦了些薄産,隻是我這些年的俸祿,希望她能盡早入土為安。”
“好,我會讓莊小姐盡快歸家。你可還有要說的?”
莊甫新搖搖頭:“我虧欠了太多人,悔時以晚。挫骨揚灰也好,曝屍荒野也罷,都是我該受的,隻希望我造的孽,莫要壞了她們母女二人的輪回路。”
“這信我可以留着吧?”
“可以。”
得到允許,莊甫新細細又看了一遍,幹裂的嘴角向上扯了扯,覺得很是欣慰:“人家都說我女兒文采筆墨都是上乘,就算是參加春闱都能那個極好的名次!”
說完,輕輕将信折起來,仔細收入懷中,免得之後掉出來别人踩髒了。
“……”
莊甫新開口還想說什麼,隻是一口血噴出,登時便沒了氣息。
霍陸忙上前探查氣息,最後隻無奈搖搖頭,莊甫新死了。
“辛苦諸位。”林寂沉聲道,“察事司需要将記錄謄抄一份,之後你們便可将這份口供帶回大理寺,待我料理完莊甫新後事,再議後事。”
劉放知道這份口供足以震驚朝野,忙表示配合,将口供交給霍陸。
“你們先出去透口氣吧,切記今日之事萬不可向無關者提及。”
劉放保證着:“林大人大可放心,這幾個兄弟都是信得過的。”
林寂讓人将莊甫新收拾一下,交給老張查查死因,才踏出陰森牢獄。
一下見光,林寂虛了眼,緩和些後打量着萬裡晴空,先前倒沒覺得這天如此之高,隻是不知上京的這片天何時起雲?
晃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