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四方山下共老的願望，被随河此刻既非愠怒又非羞惱的眼神輕輕抹去。

“放肆。”随河垂下手腕，目光難辨地盯着他，“這不能怪我，是你掩藏的太好。我若早知你是冥帝與海女的血脈，便不會用令夢貘讓你做夢的辦法。你魂魄中天生的力量淩駕在我留下的禁制之上，因此歪曲夢境。我任你發洩怒氣這半晌，你也該出了這口惡氣。松手，我要去青遲。”

謝皎一呆，反應過來，似悲似喜，“他連夢也不肯給我”，然而轉念一想，随河那縷氣息總是真的。

他無可奈何松手起身，身形忽然一滞，眼神猛然亮了。

“等等！你方才都聽見了？你知道我并非人族，”謝皎心緒激蕩，重重地半跪在随河身側，他雙手握着随河的肩頭，緊緊盯着他在夜裡瑩白的臉，問出口時心頭生出無邊恐慌，頗有些色厲内荏，“你...你還願意留我？随河，你親自将我從棺材裡挖出來，我或許本該消失的，你橫插一腳，你今日要是敢...要是...”

說這話謝皎自己都覺得得寸進尺，他救了自己，怎麼就成錯了？

可謝皎遮遮掩掩十多年，怕的就是看見随河眼中的疏離與懷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随河撐着手肘坐正，冷不防聽他歇斯底裡的質問，額角忍不住一跳，不耐煩地伸出手掌，斥責道：“不成器的東西，你再無事生非我真的要揍你了。拉我起來，立即去青遲找到那個錢先生。”

謝皎如蒙大赦，一顆心像是被枸橼汁液浸透，又像泡進蜜水。他起身伸來手臂去牽随河，仍嘴硬威脅：“你絕不能再扔下我，否則我就鬧得整個鐘呂門不得安生。”

随河猶豫一瞬，輕輕将手指搭在謝皎掌心，借力站起來。

謝皎不清楚那些婚後的日子，随河能感知多少。

但就這樣的反應來看，他或許也僅是細微的察覺，遠不到身受的地步。否則怎麼會願意自己近身？

那些痕迹原來并未在随河身上停留過，這個發現令謝皎心口像被發絲在撓，又癢又煩亂。

然而亦有一絲慶幸。

幸好...随河如今不至于反感自己的觸碰。

謝皎擡頭打量了一眼方向，遠處躲在林子裡的青冥紫藤與大小兩夢貘見他們二人不再劍拔弩張，這才登萍渡水上前來。

謝皎一指西方，道：“師父，天亮後是第三日。我有仇未報，有人未殺。你這回不必再阻止我。”

“因果到頭終有報，随你。”随河拂袖，微微一哂道：“再者，你便是真殺了鐘呂門上下滿門，自有人間律法刮你，我不會為這個理由回來。廢話留着，走。”

謝皎沉默一刹，沖動道：“你為何會一夜飛升，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得不到答案，果然随河當沒聽見，兀自喚了聲劍決。

平地起劍，煎神壽嗡嗡作響，劍身陡地暴漲，一行人皆立在劍上，向青遲國如離弦之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