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穩定朝局，随之而來的三日内，不等衆人反應察覺，他以雷霆般的迅疾親手将姬氏皇子皇女不論年紀大小，按着裙帶關系血洗一空。到今日，整個青遲姓姬的血脈也僅存兩支。一脈是姬晉，另一脈是姬非臣。

長公主姬扶照則是二人唯一的胞姊。

逍遙王名為逍遙，可他對凡俗皆不入眼，聲色隻可享受，不可沉湎。若哪位夫人有孕，他不必開口，自有人去處置。

姬非臣愛好聲色卻不肯讓人為他留後的行為令随河分外不齒。

——姬非臣的野心就像石髓裡的水，非經年累月不可得見。

周玄九腦海中無來由響起随河當年對姬非臣的評價，他那時僅以為姬非臣的野心是做個控制傀儡皇帝的逍遙攝政王。

一去經年，今日他看見姬氏兄友弟恭時，才知曉随河彼時的斷言，竟是令人心頭發涼的谶語。

那傲慢的野心确是石中水，一日兩日看不出來，可他無意間滲出野心的濕痕。周玄九僅是肉眼觸見一瞬，便心驚肉跳。

姬非臣踹開寝殿大門，扶照神情恍惚跪在地上，滿手是血。

而那名為顧應慈的驸馬爺躺在他們精美華貴的榻上，竟一手執着短刀親手剖開腹肉，另一手正将自己的腸子活活抽出來！

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幕毫無預兆撞進衆人眼底，久久沒有人能發出聲音，死寂中隻聞扶照不敢放聲的抽泣。看了一會，姬非臣才将眼珠轉向坐在桌邊捧茶看戲的謝皎身上，“謝皎，你敢在我皇宮殺驸馬爺。你要一人與青遲國為敵麼？”

周玄九震撼得無以複加，指着謝皎震聲道：“謝皎！你在門中溫良恭儉讓，出了山門怎能做下如此畜生行徑...你..你簡直...”

謝皎擱下茶杯，掃過周玄九與姬非臣一前一後的身影，他對姬非臣視若無睹，道：“周玄九，你倚老賣老欺負我師父的事我還沒與你算過賬。師父敬你為他敞開方寸安身之地，不願揣測你。你本名周旋久，我師父進山後你改名玄九。玄是十二門，九乃數之極，旁人看不出你打的主意和心思，你就當真以為沒人看得出來麼。”

周玄九擡起的手竟伸不直了，他緩緩攥緊拳，背過手，毫不失态道：“玉裁若得知你這樣揣測他的師門，定又要罰你去後山面壁思過。”

衆人聽在耳裡，不敢大聲出氣，姬非臣暗中一揮手令他們将扶照帶下去。謝皎漠然無情的眼珠跟着扶照公主被士兵架起來的動作也動了，他并未出手制止。

可他既不糾纏，也不逃走，令姬非臣的心一沉。姬非臣望着軟爛如泥般的扶照，臉色鐵青道，“你做了什麼？”

謝皎微笑，“我沒有碰她一根手指，隻是為他們二人織了個噩夢罷了。”

大小夢貘貼在謝皎小腿一側，鳴叫聲高低起伏，皮肉上的花紋紅光大盛。

顧應慈立時渾身抽搐，他雙眼緊閉，抽拉腸肉的動作愈發急迫飛快，像有惡鬼在身後追趕。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急促響聲，臉色青白，與死人無異。

滾燙的血從他指縫溢出來，令寝殿内腥氣沖天。

就連姬非臣都不由得避開了眼睛。

“周門主，”姬非臣喝令道：“親自斬下此人頭顱是你親口承諾的，請赴約吧。”

話音未落，姬非臣陡然躍起，袖裡自發甩出一條軟鞭，當空向謝皎抽去！

周玄九渾身一震，抽出長劍道：“周某從不食言，請！”

謝皎後躍退開，反手從背後抽出劍，他擡掌在劍刃上輕輕一抹，血線噴射濺上劍身，劍鳴聲動，像一聲不甘受制終于出竅的長嘯。謝皎換手執劍，一招便斬斷周玄九的佩劍。

他眼底陰霾橫生，“看來今夜，顧應慈為他良心上演的這場好戲我注定無緣賞盡。姬非臣，你不想知道我為你的皇姐與驸馬爺捏了個怎樣的美夢麼？”

姬非臣揮鞭而至，蛇身般卷上謝皎執劍的手，謝皎曲肘強行勒緊長鞭将姬非臣倒拖近身，他盯着姬非臣，道：“我讓他們看清了謝照儀當年是如何與顧應慈相愛相知相依相許的。故人重逢，顧應慈當初能為名利親手虐丨殺他的妻子，你猜他今日會不會為了性命親手誅殺姬扶照。我近日琢磨出來的神訣，今日你可以瞧一瞧它的威力，見笑了。”

“我若是你，就不會讓他們帶走姬扶照。”

謝皎慢條斯理地說。

姬非臣臉色劇變，竟不顧與他纏鬥，狼狽收鞭奪門而出。

原地僅剩下個周玄九，他絕非謝皎對手，退後欲逃，謝皎順勢收劍，道：“我不殺你，你告訴我，師父當初為何會一夜飛升。”

周玄九握着發抖的手腕，沉聲道：“要殺便殺，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謝皎冷酷道：“有多少就吐露多少，否則，我讓你領教求死不能。”

周玄九擡臉，“我隻知他飛升前夕入定時遇仙人撫頂，後來——”

*

青冥帶着随河與紫藤穿街過巷，打聽了許多人家，到東方泛白時，三人終于在皇城背後的一道窄街停步。

這地方算不上好，因鄰舍對街擡頭不見低頭見，門前花草樹木無論如何栽種都稱不上風雅，反而愈見雜亂無章。

但因倚着皇城後牆角，賃房時的租子貴得出奇，美名其曰“天子腳跟”下的人。青冥退後稍許擡頭，示意随河看。随河向上一仰。

錢氏長生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