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姬非臣的手輕輕按在侍妾頭頂,侍妾笑得花枝亂顫,眼瞳霧蒙蒙的,看不見周圍人。
“先放在你這裡吧,若真讓随河查出點貓膩來,天界必定借機興師。”鳴不畏語氣不大好,忽而古怪一笑,“說來還是我們借那群神仙的東風才做成此事,我真想看看随河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露出驚愕神情。”
姬非臣擡盞的手指一頓,斜着眼睛看他:“怎麼,這才見一面就惦記上了?”
“我隻是好奇能讓我那個弑父殺兄的好好弟弟放棄統帥鬼軍也要留在人間的理由罷了。”鳴不畏哼笑,“倒是你,整天抱着群缺魂短魄的殘廢尋歡作樂,倒也是口味不一般。”
“人心幽深萬變,”姬非臣眉目舒展,笑吟吟道:“你若想徹底控制一個人,那是沒可能的。除非抽出人魄,讓人變得瘋瘋傻傻,這樣一來,這人才能從一個活人,變成屬于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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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府一門之隔外毫無變化,而内院燒為焦炭,唯有那間換魂渡魄的内室堅不可摧。
“天子王公,達官貴人,都在這間屋裡躺過。”劉拂霜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紙墨,“五國名流,俱在此間。我記憶錯亂,唯恐三言兩語不能詳盡,還請公子記下來。”
随河伸手探筆,被謝皎不動聲色扶着後背撥開,他長腿一伸,勾來圈椅,按着随河臂彎,微微躬身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請入座。”
謝皎從随河身後俯身,頭顱垂低在随河側頸,貼得太近,随河能感到他悠長的呼吸噴在耳後時微濕的熱意。
他不自然地一動,避開距離,轉頭看謝皎,神色莫辨,“瞞着門中上下與冥界中人往來,你倒還能悠遊自得。”他的語氣嚴肅而冷凝,說得很慢:“我看你是想被逐出山門了。”
他說山門,而非師門。
謝皎似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像往常做錯事那般,緊張地望着随河的眼睛,懇切道:“不是這樣,稍後自會向師父說清來龍去脈。況且,在我奪走你屍身後,周玄九就将我逐出門中。我還想告訴你——”
随河聽他大有不止不休之意,出聲制止:“詳情後叙,劉夫人已久等了。”轉而他朝劉拂霜道:“劉夫人,請說吧。”
随河坐着,看不見謝皎神情。角落裡兩隻夢貘卻瞧了個清清楚楚,小的輕輕咬着大的那隻耳朵道:“喂,你說主人何時才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沒禮數!”夢貘嫌棄地拍打着它的臉,“說了要叫爹。”
小夢貘怒目而視,“我雙親早去,你将我撿走養了一陣子,隻比我年長五歲,敢這樣占我便宜不成?”
兩個擠在一處鬥嘴,年紀小的那個臉上憨态可掬。劉拂霜入神地看着,抖着嘴唇道:“....恐怕我孫兒也有這般年紀了。”
随河順着她的目光掃了一眼,道:“移過魂魄的軀體因非原配,每日僅是支撐身軀行動如常就需竭盡全力,這般軀體是不可能有多餘精力護佑孩兒平安從腹内誕下。逆天而行隻會生下畸胎。更何況你體弱多病,原就不能強求。”
謝皎奇道:“可我見過劉府院内的幼子,是劉璋的親生子不會有錯。”
随河道:“那也不會是與府中那位‘劉夫人’所生。”
言外之意是劉璋定然置辦過外室,劉拂霜嗫嚅道:“劉府家大業大,怎能沒有後人呢。二位這等人物,不必再為我等凡俗庸事挂懷,我想起些許往事,請記人名罷。”
她一字一句吐出三個字:“軒轅謀。”
随河神色凝定,緩緩道:“...大息天子委身邪魔外道,聽着可不是好兆頭。劉夫人,你還記得這是哪一年的事?”
劉拂霜慎重道:“那天是鎮業四十七年秋分,外頭下了場大雨。他來時渾身淌水,眼睛赤紅,面容略顯蒼老,目如鷹隼,裡頭滿是不甘,像是遭受了什麼事情一般。”
謝皎與随河對視,道:“四十七年是鎮業末年,赤艮國内亂平定,新皇朱玺登基後一改前朝律例,首度向大息稱臣,遵旨歲貢。因此居于陸周腹地的大息成了其餘四國的王,軒轅謀龍心大悅,于次年春改年号宣平,稱宣平元年。緊接而來的是師父飛升仙界,天下震動。鐘呂門聲名大噪。”
“....那日之後,我便被夢貘所控制。起初是白天如常,夜裡入夢。再後來便是現實與夢境交錯,令我分不清真假。及至最後那些日子,我不分晝夜地沉睡。師父,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你行事最不喜曲折,卻在我身上花費這樣多的心思,我該說你未雨綢缪,還是機關算盡?”謝皎語氣微沉。
随河毫無解釋的意思,颔首道:“過獎。”
謝皎額角一跳,被一股無來由的暗火燒得心口疼。他恨恨地撇過臉去,幾乎捏碎手中的狼毫竹管。謝皎的字與他的劍是随河親手教的,可這兩樣本事皆與随河的路子截然相反。他的字力透紙背,有龍跳天門之勢。
随河定定地盯着謝皎寫出的“軒轅謀”三字,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劉拂霜擡起猶豫的臉,又說:“約莫二十五年前,這間内院迎來了個臉上戴着獸首面具的男人,他站在門外,背影将天光遮擋得一分不漏。他看錢關是如何為旁人轉換軀殼,而且...我總有覺得,他那時明明察覺我藏身之處,卻不知為何并未出手。從來時到離開,此人從頭到尾隻對錢關說過一句話,‘今日我來此地,天上地下,若教第三人知曉,你明白下場。’而後便拂袖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錢關跪在地上,額頭俯貼,喊道‘恭送陛下’。這是這麼多年來,我唯一一次見到錢關在害怕。”
謝皎來了興緻,道:“難不成是妖族的哪個王?可妖族也不稱統領為陛下。”
随河問:“可還有其他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