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意與紫藤直勾勾盯着幾步外的早食鋪,熱騰騰的包子,清香怡人的糯米雞,燦黃的油炸果子,口水流一地。
謝皎伸手奪下通緝令,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瞥了眼其餘二人,解下錢袋抛到聞歡掌中,道:“你不用跟着了,帶他們兩個去好生體驗一番人間煙火。現在就去。”
聞歡掂量着錢袋,冷哼一聲,不陰不陽道:“你這是下血本了,小心我三人吃得你血本無歸。”
謝皎微笑:“盡管用,都是你們的,好生品嘗。”
紫藤與聞意早已經脫缰般撲上前去,聞歡暗罵這兩個沒出息,一跺腳,轉身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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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過半,方才尚灰蒙蒙的天一轉晴和,太陽從濃雲裡跳将出來,明輝遍灑,照耀得逍遙王府軒峻壯麗。
高慎去而又返。
下人不知其意,忙開門迎入,穿兩道儀門,到中庭時暗自退下。正廳前早有候立一旁的錢逢源,他接了人,再過百步遊廊,又經一道垂花門,方引至一處寬敞露天高台。
高台中央有方黑石,姬非臣盤坐其上引氣聚頂,四周阒寂,高慎沒料到撞見姬非臣修煉,心知修行者極忌諱此事,忙跪地垂首道:“屬下不知王爺練功,這就··”
錢逢源将他扶起,壓低聲音道:“高将軍有要事還請速速禀報,青遲滿朝誰人不知,若非要事不得私叩王府門。您去而又返,想來是要事,不必拘禮。”
“何事。”姬非臣背對天光,逆光的身影周身鑲了一層金邊。高慎擡頭望向高台上端坐的姬非臣,眼中有難言的懼色,他喉嚨輕輕一動,恭敬道:“王爺,有人來報,半個時辰前,您下令通緝的要犯謝皎在禦街顯露行蹤,現在吾等不敢擅自圍剿,恐打草驚蛇令其再度逃脫。”
“憑你們還想捉他,”姬非臣半張臉隐在背光的陰影裡,忽問:“就他一個人?”
“眼線來報,他身邊還有三名少年。”
姬非臣眉頭一皺,似有些奇怪。片刻後他的身影從高台消失,立于高慎眼前,随手扔來一支碧藍孔雀羽,淡聲道:“你帶上本王密令去處理衛家,此事不得拖延。是本王懈怠久了,有些人忘性太大,以為我姬氏無人。”
高慎令命離開,錢逢源望着他背影,喃喃道:“王爺,可要我去禀報少主..”
“不必,我這就去會——”
正說話間聽得由遠而近的風聲驟響,前庭傳來混成一團的驚叫聲,姬非須臾疾退一射之地。
劍氣掀地三寸,所經處瓦礫磚石無不四分五裂,摧枯拉朽的劍痕在他站定處方消散殆盡。
“不勞你來找我,”謝皎挽個劍花,漠然掃視台上二人,冷冷一笑,“姬非臣,你果然與錢關勾結。否則這個錢家奴仆怎麼會在你府中?說吧,錢關在哪?”
姬非臣負手而立,笑道:“多管閑事之徒,這與你有甚幹系?你想留之人可留住了?想救之人可救回了?謝氏二女,随河,乃至劉拂霜肉軀裡那個海女族裔。謝皎啊謝皎,你平生一事無成,既沒能傳承謝皇後的狠毒冷酷,又不能保全謝照儀。對着驸馬撒火有何用,他不過一介區區凡胎。原來随河教你的便是怎樣恃強淩弱麼?如此看來,随玉裁也不過——”
謝皎雙眉倒豎,一聲招呼不打,握劍直劈向姬非臣。眨眼間,兩人鬥在一處過盡數十招,姬非臣手似穿花,蛇一樣的劍影随着他的手勢遊移。
那是柄軟劍,銘“破劫”,軟時如綢緞垂簾,利時似神鋒山脊。姬非臣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不知死活的東西,莫當真以為我怕你。”
劍鋒相接,铮然作響,兩人一同被震得後退數步。姬非臣真氣磅礴如不竭大江,源源不斷,謝皎心念電轉,一針見血道:“你那日未出全力,故意要我折磨顧應慈與姬扶照,為什麼?”
姬非臣倚劍長身而立,姬非臣玩味地笑,“被你發現了啊,那自然是...為了光明正大通緝你這個膽大包天敢犯皇室之人,否則以随河如今名聲,我公然追殺他的關門弟子隻會令姬氏蒙羞。死一個顧應慈,除掉你謝皎,豈不是很劃算?”
“隻有一個顧應慈麼?”謝皎冷眼,“這麼說來,你對姬扶照的虛情假意能做得那樣真,真使我對人族的陰險狡詐認識又加深了。”
姬非臣道:“她生在姬氏,得我兄弟二人庇護,已是天大恩賜。必要時為皇室門楣肝腦塗地有何不可?”
謝皎無法理解他的振振有辭,“可你為何非要與她做出姐弟情深的假象。你分明不在乎名聲,難道還怕人戳你脊梁骨,如此心口不一,你們人族果然是...我再如何細讀世事,也無法參透。”
姬非臣臉色微變,寒聲道:“所以你做不得人。隻好做鬼了。地獄無門你偏來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謝皎!”
說罷他當空抛出一物,謝皎看清那枚打着旋呼嘯生風的東西越變越大,第一反應居然想轉身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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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聞歡無心之言,随河計上心來。便對謝皎道:“我有一計,可為你解困,還能尋到此番最為重要的人證錢關。”
謝皎對他一颦一笑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當随河用這種看似溫和詢問,實則本意毫無商量餘地的語氣與他說話時,那接下來不是生死一線的曆練,就是要用他做誘餌。
随河關門弟子僅此一個,要求很是寬泛,教你學劍,活着就行。
可謝皎本身不大習慣用劍,他四肢修長,骨架比一般年輕人還要大,因此更适合用刀。
随河并不精通刀法,初入山門時唯恐誤人子弟,也想過為他尋一位學刀的良師。是謝皎指天發誓,十八般武器他無不習慣,這才打消了随河的念頭。
随河好不容易有個幫手,稍微給點甜頭就能替他跑腿幹活,還能以身為餌,為此倍感滿意。方便之餘,也憂心哪日失算,害得謝皎身首異處,心虛時,便會将所學所知挨個授與謝皎。
随河雖獨來獨往,卻并非眼高于頂自視甚高之人,他平生頭一回收徒,為免誤人子弟,往往獨自在藏書閣内不分晝夜的案牍勞形。精确到一招一式,一句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