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過去一天,重章從最開始的不能接受已然變得麻木,有時候會聽見鄭招娣的哭喊聲、重國強的怒罵聲,有時候又會聽見李嬸房間傳來的暧昧喘息。
重國強每次提着褲子從不同房間裡出來,都要抽根煙點評她們的不同表現,說鄭招娣要麼瘋瘋癫癫,要麼像一條死魚毫無反應,說李嬸幹幹柴柴,好在懂得配合。
重章寫着作業,頭越來越低,不敢看,不敢聽。
其他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有這麼多個媽呢?死掉的媽有一個,活着的媽居然有兩個?那為什麼他隻有一個爸爸,不可以有别的更好的爸爸?
沒有人能夠解答他的困惑。
慶幸的是,重國強晚上會外出打零工,人一走,重章莫名松一口氣。
鄭招娣和李嬸都已經回房。
他放下筆,閉上眼,感受家中失而複得的沉默。
“咚、咚、咚”——身後有人敲窗。
重章回頭,窗外一個人也沒有。
片刻後,又響起敲窗的聲音,窸窸窣窣,重章聽見那個東西轉移到門外,傳來更大力的捶門聲。
鬼麼?
來帶他走的嗎?
重章生起興趣,把門開道小縫,門外伸進一隻髒兮兮的手揪住了他的衣擺,晃了晃。
門打開,重章低頭,看見了矮矮的小胖子。
“泡泡糖。”小胖子說。
“沒有了。”重章遺憾地回答。
最近賀宇舟也沒有泡泡糖了,聽說那是國外買的,賀宇舟的媽媽每次從國外回來都會給賀宇舟捎帶上。
“泡泡糖,去抓螢火蟲。”小胖子拉他出門,說,“走,走。”
聽懂了,原來“泡泡糖”指的是重章本人。
“我不叫泡泡糖。”
“泡泡糖,哥哥。”
——倒是很有禮貌,但聽不懂話。
重章歎氣,懷疑是小胖子偷溜出來,想着把他送回家,沒想到出了路口,鄭淑儀等在橋頭,朝他揮手。
“去蘆葦灣抓螢火蟲呀,昨天我們沒有抓到,有了你,說不定就能抓到了。”鄭淑儀牽起小胖子另一隻手。
重章看了看自己的腿,連跟上她倆的步伐都算勉強,又要怎麼去抓螢火蟲,未免太高看他了。
不過重章不想待在家裡,跟着去看看也沒什麼。
三人過橋,再下一個長長的緩坡,到緩坡中途,走進山側開出的小路口。
沿着山體修建了一條窄而陡的石階梯,人不能并肩走,鄭淑儀跟在重章後頭,在他快要摔的時候能扶上一把。
石梯不長,最頂處隻到山腰,連着一個觀景台,是當初為了迎接鎮長來研讨村子開發專門建造的,憑欄眺望可以把整個大井村盡收眼底。
鎮長看完覺得村子毫無開發價值,于是花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打造的山梯和觀景台就便宜了村民。
重章以前也來過,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麼吃力,他雙手撐着膝蓋,躬身大喘氣,腿有些隐隐作痛。
鄭淑儀拍了拍他的背:“你還能走嗎?”
“能。”他咬牙。
觀景台再往上,沒有鋪水泥石階,全是一鋤頭一腳印踩踏出的人路。
人對山和高處有征服欲,哪怕山頂沒有風景,人也會不由自主想要站立頂峰。
重章也不例外。
他拿着根粗樹枝當登山杖,山路越來越陡,他的呼吸越來越重,一晃神,樹枝沒撐穩,他身體傾斜,腳向後打滑,眼見要砸到鄭淑儀身上時,小胖子回頭拽住了他。
近乎于拎人的氣勢,小胖子仗着地勢高于重章,拽着人扔到了稍緩些的坡上。
速度很快,重章都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穩當地靠在了樹旁,心有餘悸又不可思議。
小胖子豁着牙,傻傻對重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