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西沙那向來兇悍卻懵懂的臉忽然松動了幾分。
之前他還勸着廷達不要老是管主在人間的事務,結果對方一直罵他是個油鹽不進的臭石頭。
如今他終于明白了,難不成主之所以待在人間就是為了……
懷裡這個大男孩。
可穆西沙腦子又轉不過來了。
雖然他們這些屬下不插手主的事情,但實際上無所不用其極在視奸主在人間的日常。
看病,病人不能來超過三次。三次以内湛教授解決問題,超過三次就是他們解決病人。
因為湛教授學術風采而蠢蠢欲動的智性戀大軍,私下約飯都會被他們以“教授突然有單手術”攔截。
暗地裡青睐湛教授風采的學生咨詢問題,他們這些下屬各種假扮成助教,“這問題簡單得很,不必打擾湛教授了”。
……
當然這種神經病作風别說談個戀愛,稍微做個熟人的苗頭都能熄了。
隻是穆西沙想到了十年前。
那是他們唯一疏忽的一次。
當時主從深淵中蘇醒後,便開始在人間重整勢力。那時審訊和清除異己,對邪神而言再正常不過。
他們這幫門徒更是出手毫無顧忌。專門将各路忤逆主的人員帶到地下教會進行秘密處置。
可這個時候,門廳外傳來敲門聲,開門便是那莽撞的少年。
那少年長着一雙貓兒眼,還在上初中,信誓旦旦地将主認定為監護人。一旦尋不到主,便恨不得要掘地三尺才罷休,不料誤打誤撞找到地下教會。
“他雖說喚醒了您,卻不是一個像樣的信徒,無法給您像樣的貢品和信仰。您又何必陪他玩過家家的遊戲?”旁邊的信徒就差把這小屁孩攆出去。
可穆西沙親眼看到主就這麼站起身,走到門前,接過小小少年手裡的試卷,迎上對方那雙澄澈的眼睛,小時淵序忙解釋說道,“老師說要家長簽名。”
“簽完就自己離開,懂麼。”高挺的男人速來沒什麼人情味,卻甘願俯身,随手用着鋼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花體簽名,隻是看到分數旁一向嚴厲的紅字評語,突然變成了一個笑臉。
倒還知道少年語文難得及格,他聲音一揚,“你老師是誰?”
小時淵序忽然擡眸,“那個高高瘦瘦的語文老師……不過他前幾天就消失了。”
湛衾墨一頓,鋼筆末端暈染出了一個點。
“那個老師雖然脾氣很古怪,但很好人,他每次還偷偷帶一套精裝作文書,分給我看,說我這樣的孩子很苦,從外星球來的,語言要重新學,能不能畢業都是問題。”
速來面容平靜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小時淵序察覺不到男人的漠然,繼續說道,“他還跟我說,老師的工資其實養不活人,業餘還要做些别的才能維持生存,他偶爾幫光明教會聲讨混沌邪神,能賺三百星币,還能有五張贖罪券……可哪怕那樣又能如何呢,很多人說他現在或許早就不在人世了……”
湛衾墨頓了頓,目光深沉了幾分。
“小東西,你又何必跟我說那麼多?”他不留情地開口,“他愚昧,不知道招惹鬼神隻會惹禍上身。”
小時淵序隻是懵懂地看回他,他不解成年人的冷漠,更不解面前的更是無心之人。
他忽然垂下了頭,如同白挨一頓訓斥的孩子,聲音幾近嘶啞。
“……我隻是忽然覺得很難過。”
湛衾墨微微斂了神色,“小東西,你故意把這些說給我聽,是有求于我?”
小時淵序怔了怔,捏緊了手裡的試卷,“我……我隻是覺得老師可能不在了。可我不知道找誰,我……”他忽然有感而發,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試卷上,暈濕了卷上的鉛字,“我隻想到了你。”
湛衾墨眉目微蹙,隻覺得少年的多愁善感讓人礙眼,讓對方帶着卷子離開。
後來,穆西沙看到主親自來到了混沌教會的地牢。
湛衾墨目光随意掃過生鏽的欄杆,讓他找出那個為了區區三百星币冒犯了邪神的語文老師。
那男人倚在牆角裡,哆嗦着抱緊自己的腳踝,衣服單薄,在地牢的冷風下便瑟瑟發抖。
其實他壓根什麼也不懂,他覺得這世上不存在邪神,否則也不至于至高神是光明神了。不管如何,隻要罵得響亮就能給錢,那就罵,光明教會的人也能多照顧點自己。五十星币就能給自己買條過冬的秋褲,一百星币就能給自己的倒黴小孩換個好點的書包。
結果眼一睜一閉,他就知道自己得罪的……
是真的邪神。
廷達在一邊躍躍欲試準備好刑具,“就這個人,對您可是大不敬,公然在所有人面前數落您的罪狀,說今年收成不好也是您害的——這個刑具三秒之内就内讓他的小命嗚呼,您動手吧。”
卻沒想到湛衾墨隻是寥寥一句,“放了。”
“可是他……”
“在真神身份恢複前,我不想為這種人浪費因果。”湛衾墨暗自觑着那個發抖的身影,唇角戲谑地一勾。
“更何況,他的罪孽,在真正的惡人面前不值一提。”
後來。
好像一切就那樣變了。
一切人就算犯了他們的戒,也要親自過主的眼。否則不能輕易絞殺。
穆西沙回過神來,他才明白,當時主那麼做,或許是為了那個孩子。
那如今,主屢屢來人間,卻不輕易對人出手,莫非也是為了某個人……
此時,穆西沙看了看湛衾墨站在巷口,懷裡還揣着小絨球,小絨球偏偏還睡得很安穩,隻是稍微挪動了一下毛茸茸的身軀。
忽然間,穆西沙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難不成……這個小絨球,其實就是七年前那個……
“穆西沙,你是我最信任的門徒,你應該清楚,我殺了廷達多少次。”湛衾墨就這麼勾着小絨球的毛,“有的時候,我不喜歡太聰明的屬下。”
……穆西沙冷汗直冒,“下屬什麼都沒看到。”
“不過,我還是多嘴一句,您貴為混沌之域的領主,不管是小動物還是人,都不值得您費心操勞。”
“他是我的獵物,我自是要大費周折。”湛衾墨眼睫下是冷銳的眸光,“還是你覺得,我有了私心?”
“既然您不過是為了獵物出面,屬下沒有異議,就先告退了。”穆西沙就差原地活埋了,趕緊撤。
湛衾墨望見暗處陰影已經消散,視線漸漸落回懷中的的絨球。
獵物?他用慣了這個借口,騙得了别人,卻騙不了自己。
如果貪對方的靈魂,十年前他就會将對方一口吞吃,不必等到現在。
可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