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來他義無反顧地從他手上逃掉之後,仍然在玩命般地和敵人搏鬥。
明明自己的命是撿來的——可他的小東西,終究是不稀罕自己的命是麼?
哪怕他曾經說過讓他惜命。
湛衾墨此時輕輕戴上了手套,從身旁的儀器台抽出了一根針筒。
另一隻手,就這麼撫在了時淵序的腰側。
“既然你可以對我們之間的關系輕易說不,那你不妨配合我做個血統檢測,這也是我對先生的最後一個心願了。”
“做完血統檢測,先生若是不想做我的病人也無妨,我們之間就此一筆勾銷,一别兩寬,如何?”
時淵序看到儀器另一頭已經有了血樣。
他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操着的是什麼心,無非就是在最後關頭想知道測出他的血統,直接揭穿他就是那個小絨球,可他偏不允許,下垂眼更是冷睨着他。
他是小絨球的時候倚靠過對方的頸窩,如今卻針鋒相對。他一旦示弱暴露出破綻,湛衾墨盯上了他,就再無後退之路,他走錯一步,底氣全無。
退一萬步想,如果對方真的确定了他是那個小絨球又如何?
如果對方告訴了家人,軍區,那他的事業前途盡毀,他索性一走了之,幹脆也放過自己。
更不要說,暴露給他。
他不想狼狽到,自己被傷的遍體鱗傷,自己的底細還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時淵序沉下目光,
“我答應你做什麼?讓你再在我為數不多的尊嚴上踩一腳?還是直接把我的臉面拿去喂狗?”
“然後呢,一筆勾銷之後,你就可以理所當然一走了之?”
湛衾墨頓然一怔。
他看着時淵序的眼睛逐漸沉黑了幾分,甚至連那暴躁的勁頭都頓時沒了。
就恍然真的像站在原地等待大人的小孩,從白天等到黑夜,從黑夜等到黎明,而小孩,成了男人。
不對。
作為邪神,他向來都是能從世人的絕望中咂磨出無盡的樂趣。
可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胸口有種從未有過的窒悶。
“我轉變心意了,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湛衾墨唇邊忽而有笑意,但掩去神色,“也是,我确實欠你的。”
時淵序胸口的心跳急驟似的加快,男人已經狡黠地将放在他腰側上的大手挪開了。
然後對方收回視線,回過身,“我給時先生寫好病曆,測個基本指标,然後先生就可以出去了。”
“等等。”時淵序忽然開口。
随即他的下垂眼黯淡了幾分,像是孤獨的小狼在霜月之下徒勞無功地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你當初當我的監護人,是不是隻不過把我當成你的一個醫學案例?還是你從來就不在乎?”
他終究還是開口了。
先問的人注定就輸了。
說白了隻有他那麼在乎,那麼在乎男人當年對于一個無助的少年的一句承諾,說過會讓他好好活到退役,答應他實現他的願望。可是,如今當事人自己都忘了。
忘了無意間說出來的一句承諾,就被死小孩生生地刻在了心間上,銘記了七年。
湛衾墨眼底閃過什麼情緒,“不是所有大人,都有耐心陪一個小孩子玩這種過家家的遊戲。”
“過家家。”時淵序目光冷得可怕,又竄起暗沉的火,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我把你當神明供着,慣着,到頭來在你這什麼也不是。”他又笑了笑,“也是,當時的我給你的都是些破爛兒,我還是一個傻乎乎的小孩,所以您才會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因為我壓根給不了你什麼。”
“隻是您做戲沒有做全套,既然要假扮成好人,就應該裝得像一點。”他說道,“您說,本來那小孩也受了您不少照顧,也應該感激您才是,結果反倒是記恨上你了,這怎麼能行?”
他忽然間就這麼無賴地走到湛衾墨跟前,“你說,如果我對外面的人說你當時哄騙小孩就為了做醫學案例,别人怎麼看你?湛教授?”
湛衾墨仍然毫無懼色地直視着他,灰色的瞳孔映着對方的臉龐,冷冽地掀起嘴角。
“時先生,我确實是為了收集醫學案例,才會和你玩這樣的遊戲。我這樣的人為了達到我的目标,自然可以不計一切代價。”
“為了讓你及時反應過來,我才不告而别。”湛衾墨輕聲說,“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才想讓時先生及時知道這點,時先生也确實明白了,不是麼?”
時淵序一滞,眸光忽而黯了。
好一個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的理由。
“你……”
他想罵對方不要臉,但又說不出口。
他好歹欠了他一條命——
盡管對方是出于自己的目的。
可原來那一幕幕的點點滴滴和溫馨時刻,全都是有利可圖,是麼?就連那麼多年前拉着小屁孩的手看煙花,答應小屁孩去遊樂園,帶着小屁孩去看病……也是有目的的,是麼?
“或許時先生還耿耿于懷,是因為對我有過高的期待。”湛衾墨說道,“在心理學上這叫做雛鳥情節,當時的你還是剛從外星球來不久,對我有所依賴也是自然。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我也可以現在補償你。隻是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讓時先生滿意?”
他總是這麼慢條斯理,不愠不怒,令時淵序内心中的怒火不但澆不滅,還越燒越旺。無論是小絨球的他,還是人形的他,在他面前都像是被窺探得一幹二淨。
此時時淵序眸裡有什麼神情在閃動。
“不用了。”
如今真的是他本人見到了湛衾墨,那些燒得越來越旺的火,也是時候熄了。
對方都不在乎,他又記着這些做什麼?